裴瑾書夜入西南王府的時候,並未驚動任何人,王府內守衛眾多,他進去也是費盡工夫。

王府內亭臺樓閣,蜿蜒曲折,自他少時一別,再未來過。

因此對路的途徑也淡忘些。

可是裴瑾書十分了解西南王是何人,在聳立的建築之中能精準的找到他的寢殿。

令他感到疑惑的是,明明是中心範圍,那些該在巡撫的守衛卻變得更少起來,寢殿中央門戶大開,像是在等著自投羅網的人。

裴瑾書的腳步一頓,還是信步般走了進去。

西南王還是那般穿著打扮,坐在檀木椅上玩弄著他的玲瓏八珍骰,他低垂著頭,並不知道來人是裴瑾書,只是一門心思的撲在手上的小玩意。

“閣下進城之時就開始探尋訊息,倒不如直接到我府中,我去你好生講講。”

裴瑾書想,原來是請君入甕。

他講道:“既然王爺相邀,那我豈有不從之理。”

這熟悉的聲音猶如重錘一般敲在西南王的心上,使他四肢百骸的靜流著的液體冷卻下來,猛然抬頭間看到來人是位熟悉的身影。

他起身,椅子刷的一下向後退,將他那珍愛的東西也隨手扔在一旁,走到裴瑾書的身邊。

西南王想說什麼卻又硬生生的憋回去,他看著裴瑾書,眼睛像是充著血的一樣,壓著語氣道:“你為何而來西南。”

“躲人。”裴瑾書說完覺得不妥,面前的人這副模樣肯定是發生大事,他又謹慎地補充道:“事關將軍之子。”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西南王瘋狂跳腳起來,他握緊了拳頭,說出的話像是從牙齒中擠出來,“姜寧止他要反了京城的天。”

話音落得瞬間,裴瑾書的面容瞬間冷肅了起來,滿臉冷峻,他伸出手搭在西南王的肩膀之上,像是輕輕一放又像是有萬鈞之力。

“慎言,西南王。”

裴瑾書看著他,眼神中盡是清明,“反這個字,可不要脫口而出。”

西南王他當然知道,他在西南天高皇帝遠,樂得逍遙自在,可偏偏來了個要捅破天的小少爺,他現在還忍得住氣已經算是修養好。

他看著面前這位舊友,“姜堰死了,裡面想來也是有蹊蹺。他的兒子單槍匹馬的入我西南所謀何事我不去管,他找到我,對我說這地界中有徐夔豢養的私兵。”

西南王說這話的時候倒吸一口涼氣,“我問你,姜堰是不是徐夔殺的。”

裴瑾書點頭,“我未親眼看到,但就是徐夔所殺。”

……

……

西南王又坐會椅子上,“那你說,姜寧止是何意思。”

裴瑾書眼眸輕閃,似是覺得這句話過於令人發笑,“姜寧止不殺,我也會去殺徐夔。”

“至於王爺說的反,姜寧止絕對不會去做。上為列祖列宗,下對黎民百姓,姜家滿門鐵骨,那活著的人不會讓先祖去背這千古罵名。”

“你們兩個可真有意思。”西南王嘲諷著說了這句話,他揉了揉疲倦的眉眼,“一個兩個都要殺徐夔,你自問,動了徐夔后皇位上那個人會沒反應,還是說徐夔不會有任何防備。”

“不說生靈塗炭,只講民心大亂。”

西南王又起身,揹著身子走到八珍骰的旁邊,屈著身子蹲下去,一隻手放在膝蓋上洩力似的去撿他珍愛的玩意。

“你既然能當著我的面把這話挑開,我也明白,你們三人之中必定會見血,徐夔和國公府的恩怨,又擔了一個殺父之仇。”

“說什麼好像也不能為他找補。”

他撿起來那骰子,細細摩挲著,眼神中難得有些慈愛意,很久後,他揹著手收起來,“但是我我西南絕不參與,也不要把戰火引到我這裡來。”

這是擺明了他的態度。

裴瑾書輕笑,“那是自然,姜寧止呢?”

有人在擔心他。

西南王輕嗤道:“忙著找證據,我也許想錯了,他在逼著徐夔反。”

屆時他就會有正當理由。

西南王府內有一守衛暢通無阻、疾步如飛地跑到內院,又彎著腰的定下,“報,西門客棧被不名人屠殺,無一活口。”

西南王皺眉,“哪方人馬如此大膽。”

卻看到裴瑾書臉上有著殺氣凜凜的戾氣說出的話也如凌遲般陰冷,“無一活口?”

西南王那種不好的預感又冒出來,該不會有人和裴瑾書一同前來。

該不會一同前來的人是那個葉小姐吧。

看著裴瑾書步履匆匆的步伐,西南王兩眼一黑,在他的地界上丟了命。

方才的置身事外不復存在,他對著守衛,急道:“去查,查到是誰,即刻絞殺。”

“還有,讓人跟著方才出去的人,看著客棧是否有得以逃脫的人。”

“屬下遵命。”

月光朗照,本該是他入榻沉睡之時,怎麼又偏偏出了這檔子事。

那匪徒不能是姜寧止逼得或者是徐夔的手筆吧。

冷,陰冷,陰冷潮溼還有絲絲蝕骨之痛。

葉昭迷迷糊糊間聽到外面的交談聲,“藥來了,進去給她救治?”

“算了吧,扔進去,讓她自已聽天由命,等太師那邊回信。”

“行。”

噹啷一聲,是瓷瓶落地的聲音,葉昭努力地張開眼睛,看著肩上的傷漸漸嚴重,那些人說不救治是真的不救治。

葉昭踉蹌著伏著身子用手肘慢慢向前佝僂著去,拿起藥撐起身子,揭開上面的紅堵,顫著手上藥。

衣袖已經浸透在上面,已經幹了不方便,葉昭又捏住一處翹起,咬牙狠心地分開,額頭上頓時冷汗涔涔。

西南距京城如此之遠,徐夔也萬萬不可能親臨西南,一來一回之書信都要好久,上面還不一定是自已想要的。

她出不去,外面的人也不可能找到這地方。

這怎麼能是個死局。

葉昭看一眼自已的傷,好一點後,她要主動出去。

也不知道葉雪在何處。

又要讓裴瑾書擔心了。

她還沒有見到姜寧止。

葉昭閉著眼睛無奈地想到,這應該是到西南的第二天。

還真是不可細想的運氣。

青磚綠瓦,亭臺簷雨,青枝藤上墜著許多粼粼耀眼的小斛珠,被枝幹遮映著的藤椅上躺著一位妙齡少女。

風一吹過,日頭再一曬,上面的小斛珠排陣列動,再射出絢麗的光波。

躺椅上的人受不住這樣,用手遮了一下眼睛,本來是姿態悠閒地翻了個身,沒做完像是想到什麼,整個身軀定在那裡。

灼衡在一旁看的好笑,日光將他的影子拉的細長,他今日穿了一身湖藍圓領袍,上面繫著白玉珠串,而此刻他臉上也沒了那麼多的邪肆意,看著也算是乾淨明亮。

昨日就和葉雪說了一句話,她竟然生生的暈了過去,沒出息,

現在呢?

她又在那裝著。

“你再不醒來我可要動手動腳了?”他笑說。

葉雪僵硬地起身,圓眼小心地環視著周圍環境,最後定格在除她之外的活人身上。

她扣著手指,看著面前人,無力地問道:“你是那個扶衡,對嗎?”

灼衡打了個響指,臉上笑意加深,慢慢的向她面前走來,“猜對了。”

他壓上身去,禁錮著葉雪,不讓她亂動,少女在底下掙扎著,但無濟於事,換來的是灼衡的更加用力。

她皺著眉喊了一聲。

疼。

灼衡視若無睹,只是用他那張俊臉說著單純的話,“我沒有讓那個馬伕去你院子中嚇你,只是他自已好奇,而且他也並沒有跟在我的身邊。”

“你也不要怕我,我並沒有對你做什麼過分的事。”

“相反,這次我還救了你,你要知恩圖報啊。”

歪理,胡攪蠻纏,他這話讓葉雪的怒氣又更上一層樓,我來西南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不見你。

葉雪甩著手想要掙開,無奈力量太過懸殊,他索性帶著他的手臂往前面來點,張口就咬住那塊肉。

隔著衣物,葉雪也是一點沒留情,發了狠勁的咬去,眼眶裡還蓄滿了淚,她的那隻手還是微微顫抖著的。

灼衡冷眼看著,眉頭都沒皺一下,就保持著這個姿勢讓她咬。

應該是挺長時間,葉雪終於鬆開了,用她那漂亮的眼直勾勾地看著灼衡。

灼衡確實沒怎麼生氣,把衣袖向上拉去,一個十分明顯的齒痕就在肌膚上定格,有的地方還有了血跡,他不理解,“被咬的是我,你委屈什麼。”

“我委屈怎麼沒有把你咬暈過去。”

灼衡看她,不說話,倆人就在這僵持著。

還是葉雪先忍不住,“我阿姐呢?”

“活著。”言簡意賅的兩個字。

葉雪踉蹌著起身,“我要去找她。”

嘖。

灼衡一個伸手就將她攬回來,不那麼溫柔的把她又放在躺椅上,手上動作乾脆利落的在她膝蓋上一用力。

他沒想著留情,也不想從葉雪口中聽到走這個字。

“疼!”

葉雪下意識的想要屈膝,卻發現她不能那麼做,否則動作幅度所帶來的疼痛她受不住。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灼衡。

灼衡莫名不喜歡她這樣看自已的眼神,索性伸手擋住,他還是喜歡葉雪對著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扶衡的鬆弛之感,那樣著最起碼是親近,沒有防備的。

矇住了葉雪的眼,像是把她的所有委屈都視而不見,她的疼她的難忍,現在灼衡都可以不用去管。

他冷下語氣,說的又理所當然,”我既然把你帶到這,自然不可能放你走,你也不要動那念頭,否則你這兩雙腿是真的保不住。

隨後灼衡用另一隻手蓋在葉雪捂著的膝蓋上,像是給她一個安慰,“當然,這次不是,只是讓你長點記性,知道疼後再給你看傷。”

葉雪揮起手就是向他臉上輸送了一巴掌。

她也沒留勁,一聲很響亮的脆響。

她看著灼衡的臉,有些震驚自已的力氣,就這麼一會兒的時間,他臉上已經出現了紅痕。

“那我阿姐呢?”

她不在走這個動作上下功夫。

她要識時勢。

灼衡像是還在沉浸在剛才的那一巴掌當中,感受著那火辣辣的感覺,那隻手早就放在藤椅的一邊上,微低著頭俯視著葉雪。

那雙眼睛裡有震驚和不可思議,唯獨沒有氣憤羞恥。

“葉昭她能活著回去。”

這是他下的批語。

葉雪的眼眸簌簌地眨著,“那我呢?”

“當然是在我身邊。”

葉雪不說話了,躺回去把手背搭在眼眶上,她那一隻腿的膝蓋還是蜷縮著的,她不去管那陣陣的痛。

只是若有若無的抽泣抖動著。

灼衡面無表情的看著,還真成小可憐了。

過了一刻鐘後,灼衡橫抱起她,動作輕柔的和方才判若兩人。

懷中的人還是沒有放下手臂。

灼衡只說了一遍,“放下去。”

說的不明不白,葉雪還是將手臂拿下。

灼衡開心了,用額頭親暱地蹭她的臉頰,兩人身上的香味纏綿不休地交織在一起。

僅隔了一天的西南局勢就已大變。

裴瑾書身上的氣勢也是越發低迷,走在他身邊的人都要萬分留心,免得一不小心就被炸的個屍骨無存。

西南王找了好久,也才找到他。

西南那麼大,想攔住一個人是不容易的。

他看著裴瑾書面前的人有些不同尋常,眯著眼看的仔細些。

看清楚後,他嚇得一身冷汗。

黑衣窄袖左胸膛處用暗線刺了大片窮奇樣式,面容被黑鐵面具緊密包圍著只露出一雙眼睛,西南王知道,那算不得上是面具,是那人的臉已經和這黑鐵熔鑄在一起。

徐夔有私兵,你是直接將死兵拿了起來。

這東西相傳還是開國之時,由開國皇帝煉製訓練的一批人,那麼多年過去這些人不知道是不是當初的那批人,且這些東西不認聖旨不認人,只會等到家國存亡之時將一切都同歸於盡,不會有任何得利者。

未到他們出世的時間他們卻出世,那麼所見之人見到主謀後可以即刻誅殺。

上至王公貴族下到平民百姓。

可不一定什麼人都會知道這東西存在,徐夔也不太一定,畢竟他只是沒有任何底蘊的風光者。

彙報的那人陡然間消失不見。

西南王揮著衣袖,那股氣憤又上來,“你是想死嗎裴瑾書,你是要賭上你裴家百年榮譽去見你的列祖列宗嗎?還是你覺得我不會殺你?你又從哪個地方把這東西給整出來的?”

裴瑾書的眼眸極黑極深,空洞了很久的眼神聽完彙報後才條然有了些許光亮,“你也知道西南很大,徐夔又是千方百計的養了那麼些人,你告訴我,平常手段,能找到人嗎?”

西南王沉默了。

不能,找不到的。

運氣好找到屍體。

運氣不好天人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