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花雲花雲從床榻上起身,外面的侍女聽到動靜,輕著腳步進來,服侍著她穿衣。

侍女本分,臉上繃著情緒,仔細看她的手還是有些抖著的。

花雲撇開她的手,接過衣衫,自顧自的穿上,她看了這小姑娘一眼,清秀稚嫩到也看著不太機靈,不像是能進太師府的。

她用指尖挑起她的下巴,很輕,這個動作由她做起來也不算是輕浮,反倒有種莫名的倜爽感,她的頭髮還披散著,有幾縷甚至碰到面前的人,花雲饒有興致道:“怕我?”

小姑娘抖得更厲害,斷續著講道:“不……不怕。”

嚶。

花雲昨日的冷汗現在也被這姑娘給推散,大清早的她的心情也平和愉悅起來,“叫什麼名字,誰領你進太師府的。”

“奴婢藍朵,是……是府裡管家帶進來的的,說讓我來伺候姑娘。”

藍朵?你不勤快啊叫懶惰?

花雲看她也不像個懶人的樣,對這名字不發表意見。

她走到梳妝鏡前,琉璃鏡倒映出她的面容,那麼多年過去,她真沒覺得自已怎麼變樣,跟當年大差不差。

“過來給我上妝。”

“我這沒什麼規矩,做好自已分內的事就行。”

花雲想到什麼,看著這明顯年齡不大的小丫頭,“你在京中可有親人。”

藍朵聽到這話眼眶微微紅潤,手上動作也有些不靈敏,“在城西棚子裡有我的阿爹與兄長……”

花雲看不得掉眼淚,伸手讓她憋回去,把她的規矩一下子講明白,“缺錢的話不用非盯著那些月錢,直接去府內賬房總管那裡報我的名字。”

她坐過去,手肘支著梳妝檯,看著這說一句話就眼睛鼻尖通紅的藍朵,“我這不缺人跟著伺候,你等去抽空去學堂中聽夫子講書,琴棋書畫看你想學什麼,我給你找先生。”

“還有就是,別在我跟前掉眼淚,這是第一次。”

“在府中你就在我院子裡待著,不用出去,更不要去太師的地方,衝撞了他,我不給你收屍。”

她說的有些快,最後一句還特地加重語氣,但很明顯,這小丫頭藍朵一點沒聽進去,她只抓住了不是重點的東西。

“我……我可以去學堂,還可以學其他的?”

花雲無奈的看著她,回答個是。

然後又冷聲講道:“梳妝吧,你今日就去學堂。”

藍朵還是有聽到不要在她面前掉眼淚這句話,拿著衣袖沾了沾眼眶,把那一口委屈的勁給憋回去。

學堂?

她想都不敢想。

她不認識花雲。

但現在她覺得這位姑娘是個面冷心熱的。

至於太師,她不敢在心裡編排的。

那是天上人,她能進來,已是走了大運。

花雲讓侍衛領著她去到京中學堂。

狹路相逢處就看到管家在笑眯眯地澆花灑水看著她。

花雲一般不在太師府,一般留夜後翌日清晨就回到紅樓,絕不在這裡逗留。

今日那個小丫頭是個意外。

她也拈著花枝,細嗅花蕊間清香,可這是香藤,可沒有香味。

管家樂呵呵地遞上來掐根的蓬萊花,“這個香,拿著這個,過後再問我事。”

花雲“……”

她低著頭笑一聲。

從管家手中拿下那枝花,不去看他,只是低聲問道:“怎麼想著買那一個丫頭進來。”

管家從容不迫地答道:“太師憐你過於孤單,索性找一個沒心機的放在身邊陪你。”

“可我又不在府裡久待著,不久我就回紅樓。”花雲講道。

她確實不想在這府裡待著。

管家又去修剪那花枝,看見有歪扭著的乾脆利落的剪斷,這麼一看規整多了。

“花雲姑娘還是那麼任性。”管家依舊哈哈地講道。

路程緊趕慢趕終於在夕陽西下之前看到風沙中的西南城輪廓。

進城之後,先是找一個落腳之地,交了銀錢後將馬車趕進院子中。

葉昭站在院內的銀杏樹旁,上面枝幹中有的剛冒出新芽,更多的是已經染上綠葉,樹木高大,枝繁葉茂之時能將底下的人全都遮蓋住。

院內勝在寬闊,能放下不少馬車,葉昭看著後面神情囂張的扶衡小姐,這位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灼衡慢慢的走過來,沒開口講話就被葉昭一下子堵回去,偏偏她笑吟吟,“搭伴過了一路,現在已經到了地方,我們也是該分開了。”

“這位小姐,有緣再見。”

可灼衡可不知道什麼叫伸手不打笑臉人。

他只覺得他不想忍耐著了。

他懷念那一晚的溫香軟玉。

“怎麼聽你這意思是馬不停蹄的要趕人,剛到西南,我人生地不熟,還想著與這位阿雪妹妹攜伴而行。”

葉昭自進了西南地界後她的心就忽上忽下,一下放鬆,一下緊張。

放鬆的是算了進了灼衡伸不到手的地方。

緊張的是姜寧止現在還是怎樣的處境了。

這位跟了一路的扶衡這一番話說出來葉昭就明白她這一路上就是衝著葉雪來的,她現在不太想去深究扶衡究竟意欲何為。

她向遠處的葉雪招了兩下手。

葉雪看著地界哪裡都新鮮,進城後就被不同的建築不同樣貌的人給吸引住,看著她阿姐喚她,搖頭晃腦著過去。

灼衡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位扶衡姐姐想和你攜伴而行,阿雪還要和她一起嗎?”

葉雪定住腳步,看著對她還是不死心的扶衡,緩著聲道:“你若是銀錢不夠的話我給你做些,我來西南是躲人的,不想過於張揚。”

我缺錢?

灼衡斜靠在樹幹上,他不去爭論,“為什麼不想和我在一起?”

“你太好看了,過於吸引人。”

灼衡:“……”

“有緣自會相見,你也不用過於難過。”

恰逢裴瑾書進來,看著僵持著的三人。

他走到葉昭身邊,附耳輕聲講道:“情況不太對,西南王最近閉門不出,境內也沒有姜寧止入城的訊息。”

葉昭的心一下子揪緊,她掩飾不住。

旁邊的葉雪看的疑惑,這位懷玉大俠怎麼和阿姐那麼親近。

她在思考。

葉昭反手握住他的手,壓著語氣,但裴瑾書還是聽到她的顫抖。

“我現在就去西南王府。”

整整一月之久的時間,怎麼可能會什麼訊息都無。

裴瑾書明白,他要穩住,冷靜地講道:“昭昭,你先和葉雪在客棧待著,我先去探探情況。”

算是給葉昭先吃一顆定心丸。

扶衡眼睛極好,將他們二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看著他們嘴唇張張合合,也能算到個大概意思。

他諷笑一聲,今晚不就是個機會。

看了一眼還在發呆著的葉雪。

怎麼辦呢,小可憐,好好珍惜你這最後的獨處時間吧。

葉雪一抬頭,那位據理力爭的美人姐姐不見了。

哇,還會武功。

華燈初上。

豔麗風情更加濃厚。

這是和京城截然不同的。

倆姐妹在一個廂房,葉雪自然看出了她姐姐的心神不寧。

她問,“阿姐,我們到西南了,還在擔心那個灼衡嗎?”

葉昭一愣,才恍惚過來,她太失態了,沒有控制住情緒。

她也不想控制情緒了。

“沒有,不擔心他,再想著另一件事。”她抿緊唇,看著葉雪的眼神有些愧疚,“日後我不太能夠顧得上你。”

葉雪搖手擺頭,“無事的阿姐,大不了我不出這個客棧就行。”

“再者,我也該自已獨當一面了。”

葉昭被這話逗笑,“才多大。”

葉雪拿著糕點在眼前拉長距離,“一十七啦。”

去吹滅了那盞燭火,那抹肅殺氣才顯露出來。

黑夜裡多了些佩劍夜行者,摔杯為信。

“動手。”

葉昭對細微響動異常敏感,她也是經歷過幾次刺殺的人,外面推門之聲太過頻繁又太安靜。

她猛的睜開眼,去搖晃著身邊的葉雪。

葉雪寧迷迷糊糊的想要喊出聲,就被她阿姐捂住嘴巴。

“噓。”黑夜中,葉昭的那雙眼亮的驚人。

葉雪一下子清醒過來。

捅了刺客窩嗎?

“穿衣,躲。”

不說響動多大,只是進屋就乾脆的抹了脖子,發不出求救之聲。

趁著客棧昏暗無亮,倆人貓著腰跑到後院,葉昭向後看一眼,黃白窗戶紙上噴灑上液體。

她知道那是什麼。

夜晚的涼風吹的人肌膚生疼,就是如此,倆人也不敢歇下來,被噴灑的窗戶被開啟,從中探出來一個人。

葉昭拉住牽著的人。

很輕的聲音,“別動也別出聲。”

月黑風高夜,正是殺人時。

她就賭著那人看不清。

而她卻可以肆意打量。

西南城並不像表面上那般寧靜,其中勢力也是盤根交錯,並不全是南華的。

之前姜寧止又回西南待了一陣子,回來後她隨口聊著,“西南想來也是一樣的安寧祥和。”

姜寧止深深地看她一眼,緩緩吐出倆字,“屁啊。”

停放馬車的後方葉昭記得有半人高的雜草處,那裡深掩著一扇破落小門。

小心翼翼地剝開這些雜草,總算來到了這地方。

斑駁破敗的木門之上掛著搖搖欲墜的生鏽銅鎖,葉昭穩住手,將那鎖拽下來,推開門就能聽到風蝕不堪的聲音。

她回頭看向葉雪,你先出去,在外面躲好,等著我。

葉雪在這個時候不會去和她阿姐互相謙讓,倆人在這隻會更加引人注目。

她先一步出去。

葉昭看著她的背影,覺得距離差不多夠了,抬著腳也要跟上。

後面這時傳來吼叫聲,“誰在那裡?”

一支利箭也穿過風聲極速而來,釘在葉昭前腳處。

兩個選擇,立刻出去,但會吸引到刺客的注意,兩個女子跑不掉。

另一個,葉昭在原地賭,賭他們不過來有些假,賭他們不會立馬殺了她。

她轉身,秉著呼吸,這些高大的雜草被隨意的踩在一般,正如葉昭的防護盾輕而易舉的破碎掉。

過門的時間不長,但是葉昭遲遲沒有出來,葉雪她找了個夾角處,靠著牆蹲著,縮小自已的存在感。

她看著門的那處太過認真,以至於旁邊出現個人也沒察覺到。

她的余光中飄過赤袍衣邊,葉雪一下子緊繃住身體,她揉了揉眼睛,與俯視著她的眼神相碰。

極黑極深的眼眸,嘴角極大程度的向上彎起,他的指尖摩挲著頸間的經脈,使葉雪不受控制地打了個激靈。

“是我救了你呢。”

葉雪蜷著身子瑟縮著,“灼……灼衡?”

一牆之隔的葉昭此時的心境也莫過於此,腳步聲已經停在她跟前,刺客覆面地看著她,只露出一雙含血帶刀的眼眸。

葉昭看著他手上還滴著鮮血的長劍,這距離她跑不掉,就算此時有人來救她也一定是這刺客先抹了她的脖子。

可這刺客竟然還沒動手。

後面又圍上來幾個人。

他們交換著視線,有個聲音直接說出來,“這樣的女人挺難得。”

倒沒有什麼情慾,只是帶上幾分可惜。

葉昭:“……”

葉昭穩著身體爭取不卸下氣勢,輕聲試探問,“徐夔的人嗎?”

問對了,本來還靜著的人立馬拔劍刺向她。

葉昭著實不想第一日就丟了命或帶了傷。

“我若是死在你們手中,徐夔也斷然不會放過你們。”

這句話她說的極快,本來刺向她心窩子的長劍轉了個彎,但力道絲毫不減,在她肩膀上留下深深的劃痕。

剔肉見骨的程度。

葉昭一下子就軟了身子,臉一下子白了癱坐在地上。

鮮血順著袖衫毫不留情面的漫延開來,不一會兒的時間就染紅了大片衣襟。

她捂著傷口,但是無濟於事,溫熱的液體還是從指縫中溢位來。

她粗啞著聲音,看著全是黑衣的人。

“不信?我和徐夔關係並不好,但他絕不會讓我死,更不會讓我死在他手中。”

這話一出來,這些人不說動搖,但還是遲疑了。

剛才說話的人又開口,“帶走,不用給藥,看她造化能不能撐到回去。”

又對著葉昭平靜地講道:“你既然知道我們是太師的人,那你必然知道我們是哪種稱呼。”

“這位小姐,恕我直言,除非徐大人親臨,否則你不可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