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肚白從東方升起,微弱的白光也是透過門沿撒在二人身上,從夜深之處到微亮之光,裡面的人一直在跪著。
從膝蓋底下傳來密密麻麻的綿密的痛感,葉昭在寅時時分就有些受不住,額上冒著細汗,姜寧止跪的筆直,看她一眼,起身挽起她的手臂,“你去蒲團上守夜。”
葉昭反手按在他的手臂上,隔著衣物他也能感知到這素手的涼意。
她搖搖頭,腦子中依舊暈乎乎,亂成一網細麻,她在這寧靜的夜中抽絲剝繭,看著姜寧止繃緊的面龐,沒由來的問一句,“你恨我嗎?”
姜寧止把目光放在三炷香後面的棺材裡,涼意寒風他也能感受得到,跪到此刻的膝蓋也有點針扎的痛,他指了指,“裡面躺著那人是阿爹,你是我的阿姐。”
“你覺得我會對至親之人說恨這個字嗎?”
他當然不會。
清晨一縷晨曦微光照射進來,姜寧止緩緩起身,把在一旁的葉昭拉起來,眉宇間盡是疲倦,“去偏廳,我聽聽你怎麼想的。”
沒把他提劍向太師的舉動告知她,也不把此刻京城有多大的風波講給她聽。
葉昭莫名有些心疼,但她的心疼在此刻沒有任何作用,只能用稍稍公正的態度把話說出來,“阿爹少年時意氣用事的殺了兩個人,隨後由姜家和韓之衡進行粉飾,當時入朝為官的徐夔人微言輕,無能為力,只是將這件事掩埋至心底……”
姜寧止握住她的手腕,用了力氣,似有雷霆萬鈞之力,面上也是斂去些許少年意,帶著沉穩的冷靜感,目光溫涼,說出來的話卻不容抗拒,“阿姐,去偏廳。”
葉昭止住了話語。
這幾天京城不太平,大理寺中也是人人自危,低聲不語,唯恐觸了韓之衡的怒火。
將軍在江南剿匪身死之事一經傳回京城,最先下來的不是皇帝的旨意,而是韓之衡的滔天怒火。
上表朝廷下查江南,這在旁人看來是十分大逆不道的行為,好在葉秋在一旁攔住他,“大人不先去看看將軍嗎,這番行為可是會惹出無邊猜忌的。
韓之衡回頭,眼中冷厲無情,在燭火的照映下顯得他的面龐有幾分森森鬼氣,他壓著語氣,陰測測地說道:“此事可與你有關係?”
葉秋應對自如,波瀾不驚,“屬下當時該是在京中商議異域聖子入京之事,做好城內巡防。”
牌匾上的“執法持平”四個字在晨曦中閃爍著細碎光芒,而今葉秋再想到他的時候沒有諷刺。只有無畏的坦然。
韓之衡垂下眸子,看著那擺放的整整齊齊的孤本,姜堰對書只能說沒多大興趣,這些足以留史的東西就規整的出現在他能拿的到的地方。
他看著葉秋,掀開書本,語氣隨意,“最好沒有你的手筆。”
葉秋在心底將他未說出口的話給補充上:否則你葉家就提前去見列祖列宗。
他笑容放開,眼角動起,眸子中掩下嘲弄,盡是溫馴,“大人放心。”
朝時過後,韓之衡在官道上擋住裴瑾書,盡是朝服官人,他倆這行為本該不顯眼,卻因為裡面有個顯眼的人,惹的其他人的目光頻頻而至。
“葉昭呢?”
裴瑾書看他一眼,日頭充足,“她在陵江丟了半條命,在家修養著。”
又是陵江,韓之衡心神一緊。
他突然想到,他這位好友好像自始至終都被他們這些人瞞著這件事。
“當真是匪徒。”
裴瑾書腳步一頓,他知道韓之衡攔住他所為何事,他有自已的想法,可是韓之衡也可以做他手中的刀,“是不是匪徒現在也只能是匪徒,如今聖上心思都放在聖子身上,將軍的事悲痛過後也只是翻篇。”
“就由著背後的人笑眼旁觀。”
韓之衡側身擋在他面前,一字一句道:“你只用告訴我那人是誰。”
裴瑾書繞過他,輕聲輕語的留下三個字。
“太師啊。”
是算計裴家,讓他有了普陀寺五年的太師;是膽大包天,公然向商賈刺利劍的太師;是智多近妖,哄著皇帝殺了將軍的太師。
裴瑾書看著蔚藍的天,無風無雲,萬里晴空。
本該是個盛世景,奈何多是亂世人。
青陽沐家也該忍夠了,他也該去找葉昭了。
偏廳雖說許久不來人,但裡面的物件擺設也是應有盡有,踏進去的瞬間,葉昭就感受到向她奔湧而來的暖意。
姜寧止進去,從木架上把一個披風給拿下,遞給她,“屋裡不說多暖和,先披著。”
哪裡不暖和了。
她接下,給自已圍上。
姜寧止坐在椅子上,旁邊有奉好的熱茶,他拿起來,沒飲,握著杯壁暖手。
葉昭則是輕啜一小口,這茶還是那麼清香,和她小時候進將軍府時的味道一模一樣,
“那兩個人我查過,確實是阿爹意氣用事。有因有果,這番因果就算了解。”
“我對徐夔動手是因為他藐律法,壞朝政,菅人命,殺同僚。”
葉昭靜靜地聽著。
姜寧止看著他阿姐,還是往下說下去,“我也應該叫徐夔一聲長輩對嗎?他是阿孃的好朋友對嗎?”
這兩句話從姜寧止口中心平氣和的說出來讓她感到有些許震驚,她點點頭,說:“是。”
茶的熱氣漸漸消散,葉昭將餘下的茶水一飲而盡,有些許澀味,她抗拒的微皺起眉頭,把杯盞放在桌子上。
姜寧止注意到了,離開椅子去翻弄著他那櫃子中的瓶瓶罐罐,找出一個白玉瓶,開啟上方的蓋子,將裡面的楊梅糖倒在裝點心的高腳盤上。
他拿一個放在嘴中,抬抬下巴對著葉昭示意,“拿一個,去去澀味。”
葉昭俯下頭嘆笑一聲,拿一個放在口中。
酸甜的,確實去澀。
“不講父親,徐夔讓你丟了半條命也絕對稱不上一個長輩,陵江城枉死的那些人我也絕不會視而不見,輕而易舉的將這件事翻篇那是絕不可能。”
姜寧止湊近她,眸色認真,他那溫熱有力的手掌放在她的手心上,“阿姐,我之所以那麼冷靜地說出這些話,只是要告訴你——”
“你不需要抉擇,交給我便好。”
“不必對徐夔說的那些話有什麼惻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