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堰在姜寧止走後,先是靜站著半刻鐘,對著那立起來的碑位默默無聲,桃花確實簇擁著那個小土堆。

可是方向錯了,裡面的人應該是和他並肩而立著一同看著這景色。

他靠近了過去,把手向上一拭,才突然發覺有幾分滾燙溼潤的感覺。

怎麼再一相見,就變成了陰陽兩隔呢。

靜立完了過後,他就倒在那立起來的石碑面前,先是絮絮叨叨的表達疑問,後來又是長嘆息,從早到晚,他就在這裡待著,沒有變動過位置。

他闔上眼睛,在葉春枝面前從白天待到日暮西垂。

腳步聲響起的時候,他感覺到了,沒回頭,也能知道來人是個很輕盈的人。

“大人怎麼在這裡一動不動。”帶著疑問的聲音響起,悅微歪著頭問他,她這一身衣服不再是船上的華貴,而是有著江南氣息的灑脫味。

矛盾又理所當然,端著假面卻又很從容。

葉昭若是在這,就能一眼看出這婦人是船上的人,這打扮也是葉春枝的打扮。

姜堰站起來,指尖還是摩挲著石碑,語氣有著眷念,“來看家妻。”

悅微將視線挪過去,她也很久沒接話,只是看著這個小土堆。

這裡面躺著的人是她要模仿的人。

面前站著的人是今晚要死的人。

夕陽的餘碎金光趴在搖搖欲墜的葉面上,也灑在悅微稍稍傾頭的側顏上,把她的面容映的一面生硬,一面生動。

悅微踱著步的走到姜堰面前,她想將手伸出去,也就那麼做了,“大人是個深情之人,可是斯人已逝,大人也該向前看。”

姜堰看著那張臉,又將視線放在那白皙的手上,連第四個指尖內側的劃痕都一模一樣,難為這女子身後的人了。

他將手放在悅微的手腕上,悅微還是彎著眼笑著靠他,手上漸漸用力,悅微感受到了,反應過來的把手向後撤。

“大人……”

姜堰猛一用力,悅微的手腕彎曲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將她向旁甩倒在地。

悅微冷汗直流,另一隻手撐著地,眸光裡盡是不可思議。

她和那墳裡的人長得不像嗎?

姜堰這時候的表情很是幽深,說出來的話也是冰冷的不含一絲情感,他講,“你應該慶幸我不想在春枝面前見血。”

“也讓你身後的人把尾巴收起來,不要現在來招惹我。”

“聽懂了嗎?”

悅微怎麼可能聽的進去,太師說過,她是最像葉春枝的那個。

淚珠從眼眶中滑落出來,泫然欲泣的樣子,嬌柔委屈的聲音,“我不知道我是誰的人,我是看大人獨自一人在這裡待到西沉,我上前來詢問大人……”

姜堰心下一緊,更像了。

他從上方俯視著悅微,那張臉,那個神情,泣不成聲的模樣,可偏偏她的手是傷了的。

姜堰一步一步的走到悅微面前,半蹲下去,帶著凜冽的手掌撫上她的眉眼,很輕柔,並不捨得用力。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在她臉上輕撫幾下,“你身後的人好像把你教的不太聰明。”

“你也不用去做那個傳話人了。”

撫摸眉眼的手一瞬間變成殺人奪命的刀,脖頸間的一聲響動,悅微那疑惑不可思議的表情就在臉上定格住。

利箭穿過風而來,犀利迅速,姜堰躲閃不及,臉頰上還是有了一道劃痕。

鮮血噴湧而下,姜堰站穩身後,回頭看著向他射箭的人。

徐夔將弓弩拿下,面上表情難以捉摸,他揮揮手,言簡意賅的一個字,“殺。”

十不敵百,百不敵千,千不敵眾,何況姜堰只是孤身一人,還是徒手的情況下。

他拿起倒下的人的佩劍,不順手,但是做個防衛夠了,冷兵器相觸的聲音響起,嚎叫的聲音也斷斷續續,姜堰身上的血越來越多,他也沒讓這些人靠近那石碑附近。

徐夔又拿起弓弩,人群中是有些不好瞄準的,兩箭都沒有中,他輕嘖一聲。

姜堰漸漸體力不支,手中的劍脫手,那些人找準機會,向他的胸腹刺去。

結束了。

壓抑了二十多年的仇恨,結束了。

徐夔走到姜堰面前,沒將視線分給死不瞑目的悅微,只是蹲在他面前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殺你嗎?”

鮮血還在汩汩的冒著,他不去思考徐夔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也不去想他是不是快要死了。

他只是向前爬著、爬著、爬到葉春枝的碑前。

徐夔招手讓人都走,他是要殺姜堰,但也不想讓人折辱姜堰。

他不會讓別人折辱姜堰,可是他要,他要姜堰稀裡糊塗的去死。

他蹲下去,用手扯著姜堰的發頂,語氣很是殘忍地說道:“因為你在你年少無知的時候漠視人命,所以春枝她走了;又因為你的事後粉飾,理所當然,所以現在你才會死在春枝面前。”

姜堰的面色有些迷茫,他能聽懂徐夔的每一個字,可是合起來他卻不能理解。

春枝與徐夔認識,他只能確定這一點。

姜堰語氣很輕,風一吹就散,“我殺了你在意的人嗎?”

徐夔手上的力氣卸下,他感到十分的怒火中燒,好像他籌備了那麼多年的事情在姜堰眼中不過是個笑話。

他腳上一用力踢在姜堰的胸口上,姜堰哪裡在受得住這一力道,向後去癱倒。

他倒了,他再爬起來,爬到葉春枝碑前。

他回到了這個地方,徐夔再動手。

姜堰再爬回來。

猛風吹襲,桃枝被吹的枝丫亂顫,似乎在拼盡全力阻止著這一慘劇的發生,鳥獸的聲音也響起,嘶啞哀嚎。

“我再說一遍,別跪他。”徐夔的聲音更是冷了一個度,面上神情也是森然不已,手上的力氣也更加用力,將葉昭硬生生地拉起來,甩到一邊。

失去了支撐的姜堰向前伏去,沒有任何緩衝的癱倒在地上。

徐夔手下沒留情的後果就是葉昭倒在立有箭矢的地方,割皮傷骨,鮮血一下就流淌出來。

她疼的神色都變了,也沒顧得上驚撥出聲,又撐著手抓緊起身來到姜堰身旁。

她穿的單薄,從上到下都是冰涼的無可厚非,可是在她碰觸到姜堰的一瞬間,才發覺他的掌心也是那麼的僵硬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