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寧止一般是臘月裡去一趟江南,臘月山鳥,慢悠悠的走到他們生活過的山腳下,那有一條脈脈流淌的溪流,叮咚潺潺,再折上枝臨岸之梅花,隨走隨點著滴水。

在這裡生活著的人自然不會是他年少時的那一群人,他姓姜,不太會讓年少時的欺辱輕描淡寫的翻過去。

走了幾步就看見一老嫗,衣衫簡樸卻十分乾淨,旁邊跟著一位挽著雙髻的妙齡少女,手上拿著竹籃,裡面圍滿了樹上的酸果,用著特有的吳儂軟語腔調,欣欣然講但:“小郎君又比姐姐先來了伐。”

姜寧止一直不理解這裡的人是怎麼說出這種語音腔調的話,還能自然的翻譯對上官話的意思。

當然,他現在也不理解,但不妨礙他明白這少女的意思,於是他也揚起笑,“是的啊,姐姐她都是春日來。”

姜寧止提前來一般都是葉春枝面前告葉昭的狀,譬如說他姐姐死活不回京城。

當然,最多的還是他與葉春枝講一講他在姜堰身邊如何,講他和葉昭過得都很好,把雞毛蒜皮的小事中的都講給她聽。

出征前他和葉昭一起來到這裡,彼時桃花綴滿枝頭,清溪潺潺,鳥鳴流轉,谷間盡是清幽色。

葉昭跪在地上,手掌在面前的墓上拂過,葉春枝與姜堰之間有一場桃花雨,於是她身後也長滿了桃樹。

石碑上的字依舊清晰如故,葉昭和姜寧止誰有時間都會來描一層金,來的次數多的還是身在江南的葉昭。

她說:“阿孃,寧止現在很好,攘外禦敵,安內平亂,他大概要很久不能和我一起來。”

“但是他對我說,京中下第一場雪的時候,他會平安歸來。”

狂風飛舞,帶著枝葉盤旋,他倆抬眼看去,桃花雨紛紛揚揚,給她們披上青衫鎧甲,素白桃花婉約素心,姜寧止想:“下次,下次,我會將父親和阿姐一起帶來看你的。”

隨後他翻身上馬,面容冷靜從容,伸出手輕拈落花,“阿姐,我下江南?你來京城?”

歲旦過後,時間不過是忽然而已,京城中沸騰過一年終於平靜下來,被這其樂融融的熱鬧環境給裹挾著,不思不動。

葉昭拿著藥回到葉府一趟,葉秋依舊是之前不問閒事的模樣,似是將歲旦前的日子都忽略過去了。

沐如風回青陽後,將京城中的商鋪撤回一些,這讓太師的一部分人感到十分不可思議,這是明晃晃的與太師作對。

青陽沐家那邊給的回答是,少主做的事太過輕率,請太師莫要怪罪,隨後又立馬將沐如風從京城撤回去的商鋪三倍的歸於京城。

沐如風不理解,她將她在京城遇刺告訴她父母,卻只聽到一句非常權衡利弊的話語,“賬,我們給你算,但是你,不可以那麼輕率。”

“你不可以那麼小看徐夔的。”

得到這個訊息的葉昭正在與裴瑾書對棋,一收一放,棋盤廝殺,裴瑾書的白子落地,塵埃落定。

裴瑾書彎唇抬眼,修長的手按住葉昭想要掀棋盤的手,沒用力但也雷霆萬鈞,“昭昭,落子無悔,昭昭。”

葉昭看著那帶著青筋的手掌,再看著他那溫潤如玉的臉,沒將手抽出,“我沒想悔棋,我只是想掀了這棋盤。”

冬去春來也就是看幾場戲班子的時間,過完年後,大氅漸漸褪去,暖爐也漸漸撤下,年日的時候,葉昭早早就起來,宮內不僅要舉辦宮宴,還要去普陀寺普陀寺祈福祭祖。

她給裴瑾書準備一份崇錢,讓他帶在身上。

裴瑾書看見後,無奈笑笑,“自裴家長輩後,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為我準備這東西。”

也不是別人不給,是沒有資格給。

裴瑾書的長輩,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葉昭坐在他身旁,手心壓著手背,眼底有淡淡的睏乏感,“瑾書再回到普陀寺會傷心嗎?”

“佛門重地,我又何來的傷心,再者,那五年也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經歷罷了。”

葉昭抬眼看著他,沒有特別正經,像是隨口說道:“可是我心疼你在普陀寺被蹉跎的五年。”

裴瑾書心一下就熱了。

他依稀記得,也是那麼一個新年裡,他不在京城,而在千里之外的西南,外祖家的規矩和裴家不遑多讓,他也不是生來就謙和有禮,循規守矩。

於是就在很平常的一天,他從外祖家出走,在這個西異域風貌的西南閒逛。

他迷路了,找不到返回的路,他也不顯露出來,依舊維持著不急不緩的樣子,一位婦女靠他這樣,笑盈盈地向他走來,話還沒說出口,先遞上一吊崇錢。

那女子不是平靜柔和的人,他一眼就看出來,可說出來的話卻異常溫柔,“新年至,小公子可要拿著崇錢快快回家,可莫要讓家裡人擔心。”

裴瑾書思索一番,接下崇錢,說:“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那時候他神情不變,富家子弟的衣著做派,那女子將他領到主城中就走了,他叫住她,“你不需要我的回禮嗎?”

女子噗嗤一聲笑了,“小公子,我也有兩個孩子。”

“我的孩子若是在這團圓日裡四處遊蕩,我是要心疼的。”

兩句心疼在這一瞬間緩緩重合起來,都是那麼的隨心,又都是那麼的不為所圖,只簡簡單單的為他這個人。

一個是陌路人。

一個是他的妻子。

暖爐可以完全撤下,冬衣不能完全褪下。

新年那日,韓之衡來找過她一次,沒說過多的話,只是送來的一大堆賀禮,二十件一共。

葉昭知道他沒有將這事告訴姜堰,他疼姜寧止是真的,他不知道怎麼面對自已也是真的。

他不知道該怎麼去與他至交好友的女兒相處,也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好友這件事。

所以他只是沉默,沉默。

再者,將這件事告訴姜堰,他不會允許自已的女兒在葉家掛名,而葉昭與裴瑾書的婚事也不會存在。

將軍女嫁文臣首。

這樣的話,朝中局勢要大變,陛下更不會坐視不管。

到時候誰死誰活都不是韓之衡樂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