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湯滾滾,冒著熱氣的銅鍋在桌子上盡力的沸騰著,一旁擺滿了時令蔬菜,還有裴瑾書去獵場打到的鹿肉。
葉昭幾乎不去動那一盤子鮮紅的肉,她吃不慣那種腥味。
上桌的時候裴瑾書很自然而然的坐到她身邊,他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目光微沉的看著葉昭,良久後,他笑了,聲音淡淡,聽不出什麼起伏,“昭昭對我也太坦誠了吧。”
葉昭面上非常冷靜,並不覺得她方才說的話有多麼的坦誠,她對裴瑾書說過,只要他問,她就會說。
可他一直保持著不應該在她倆之間出現距離感,那隻能她來邁步了。
“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裴瑾書思索了一番,點頭,“有很多,但是姜寧止在這裡,我要問的可能是不太方便問的。”
譬如說為什麼姜寧止被姜堰帶回來的時候身旁沒有她的身影,再譬如說她為何來京城時是以中丞之女的身份。
最重要的一點事,她既然是將軍之女,當初陛下賜婚的時候她大可以直接推了,去將軍府表明身份。
為何會接下這樁婚事?
葉昭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一口應下,“可以,那待會兒裴先生想好要問的東西,學生我都告訴你。”
裴瑾書並有去多思考葉昭背後能給他帶來的利益,他僅僅是在想,葉昭可不是那些人口中的攀高枝,他倆的身份背景,這好像是要被稱作聯姻的。
這也是在明面上不會被陛下允許的聯姻。
陰差陽錯點了個金玉良緣。
明明是個佳節團圓日,葉秋卻一點也不高興,脫下這身官服,他什麼都不是。
但韓之衡他們不一樣,所以才那麼糟踐這身皮。
因為他們都有,所以他們不在乎。
一向活躍的葉雪此時也安靜了下來,馬氏在一旁勾著背,眼皮在那眨呀眨,但是看了一眼一旁謹小的葉雪,還是硬著頭皮走上前,“官人……”
葉秋緩和臉色,舉杯一飲而下,隨後自嘲說道:“是我錯了,既是佳節,我便不該繃著個臉,若是要清算的話,也是要等到春日。”
皇宮內莊嚴肅穆,帶著不近人情的冰冷感,一旁的掌事人為皇帝低眉順目地研墨,耳朵自是低下,聽著皇帝在那喃喃說道。
懸腕而下,紙上鋪就一個“清”字,口中若有若無講道:“外患已平,該整內憂。”
“誰是內憂?”毛尖在“徐夔”二字上徘徊,隨後略過一些人的名字,在裴瑾書與姜堰二字上提筆停留。
“誰是內憂呢?”
筆走龍蛇的落下一道墨痕,帶著穿透紙背的勁力。
“他是內憂。”
殿中人跪了滿地。
火龍和銅鍋將室內人烘托的盡是倦意,“不行了,我要出去吹一下冷風了。”姜寧止拍案而起,隨後又走到葉昭身邊,將她與裴瑾書分開,拉著她也向外走,“我要和阿姐一起去放花火,你自已在屋內待一會兒吧。”
好無禮,於是裴瑾書又飲了一杯酒,說:“好的,弟弟。”
葉昭十分迅速的把姜寧止拉走了。
出了這個門姜寧止就能做到忽視裴瑾書那個人,葉昭將提前準備好的花火分給他,“拿著,我給你點火。”
火摺子一開一合放出火苗,葉昭將這東西湊到姜寧止跟前,“快,連著我的那份。”
“不要——”,姜寧止拉長聲音,揚著笑說道,邊說還邊往後退去。
一小片的火樹銀花,在他手中搖晃,音容笑貌,恣意飛揚。
不一會兒就見了底。
姜寧止又拿起兩個舉到葉昭面前,“你求求我,我就給你點著。”
這話說的反了,應該是他求求她,畢竟火摺子在她手中。
葉昭莞爾一笑,也向前湊近,“我求求你,給我點著。”
姜寧止疑惑,他將手中的花火撤走,畢竟點著的時候會有火星子,他問,“阿姐怎麼那麼順著我了?”
葉昭接過花火,絢爛的色彩瞬間從頂端炸起,言笑晏晏的看著她弟弟,“千金難買寧止笑,我說一句求求你又怎麼了。”
這話說的給姜寧止整的還不好意思了,眼睛眨呀眨的說:“阿姐你的花言巧語真的是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葉昭笑眯眯。
“但是依照我對阿姐的瞭解在我欣然過後就要開始講道理了。”說完後他將燃到底的花火隨手丟到一旁,環臂支腿,揚揚下巴的看著她。
葉昭不好意思了。
她在手中無意識的擺弄著火摺子,問她弟弟,“裴瑾書與我有哪裡不相配的嗎?”
這還真是少見的連名帶姓的叫他,姜寧止把這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姐姐喜歡,自然是非常相配的。”
這話她講的還是委婉了,他姐姐就應該指著他的腦瓜子說道:“裴瑾書有哪裡配不上我嗎,你對他那麼橫挑鼻子豎挑眼。”
這不,下一句話就緊接著來了,語氣還十分溫柔,“那你為何對他百般挑剔?”
又是這個問題,他回來見她的時候已經講過一次了。
他看著葉昭,嘆了一口氣,眼瞼垂下,他不會與他姐姐爭辯,他很平靜,他說:“若是當年是姐姐回的姜家,我跟著一個小官生活十幾年。”
“那個小官好不容易來到京城,進京他就被當成墊腳石,而我也被隨意當成一粒塵埃,被迫迎娶一個在別人看來是我高攀了的貴女,別人都說我是高攀了的贅婿。”
“而你十分想讓自已的弟弟回到本家,光明正大的立於人前,偏偏我這個弟弟十分的特立獨行,就一股腦的栽在那貴女身上。”
姜寧止不想說過於難聽的話,還是委婉了話語說道。
“那姐姐,你會怎麼想?”
大家說的話之所以能夠流傳至今,是因為那句話可以在一個場景上非常吻合的匹配上去,除了它沒有別的詞語可以替代。
葉昭,你要設身處地啊。
“我弟弟怎麼受了那麼大的屈辱。”
這話說的有良心,姜寧止的臉色緩和了一些,他十分講理又很理所應當的說道:“我已經讓步了,要不然的話我剛進京得到訊息,肯定會提著劍殺進國公府,順便將我安排在你身邊的人都輪番換一遍血。”
他站直了身體,一字一句說道:“阿姐,你要給我時間,讓我慢慢接受。”
葉昭眼神迷茫,我有逼過你嗎?
但是她不能說出來,只能點頭如搗蒜的認同。
“嗯嗯嗯。”
姜寧止:“……”
把姜寧止送出府的時候,裴瑾書十分愉悅,但他不表現出來,姜寧止也十分自然的從他府上順走了些是由他父親留下來了貢茶。
他不心疼,就當做是給小舅子的見面禮。
走回庭院中的時候,剛好經過她與姜寧止放花火的地方,裴瑾書駐足在那裡,挽著他的葉昭沒注意到,繼續向前走著。
一步兩步沒拉動。
她回頭看去,就看到裴瑾書用一種幽幽的眼神看著她,盯的她無處可避,她一瞬間明白了裴瑾書的意思,挽他的手換了個方向。
拉動了。
裴瑾書也不幽幽的看著她,而是換上了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葉昭:“……”
和她弟弟在一起的感覺不一樣,在裴瑾書身邊,兩個人總想著貼近點,再貼近點,一不小心就躺在他懷中。
離得很近,臉上的絨毛都看得清,花火照亮了一方天地,在兩人之中迸射出細碎星光。
葉昭仰著臉看他,指尖在他臉上游離揉捏,發問道:“裴先生可想好要問的東西了,學生一定知無不言。”
剛才他要問的問題都在他的腦海中過濾掉。沒有必要問了,葉昭能將這件事當著姜寧止的面輕描淡寫的說出來,不就已經代表著他在她心中的位置嗎。
是他太過於循規蹈矩,過於禮貌了。
裴瑾書搖頭,柔聲對她的妻子說道:“昭昭日後若是不想回姜家,我給你擋著。”
其實也沒必要,姜寧止捨不得逼,姜堰逼不動。
裴瑾書又想起什麼,趁著現在問道:“之前姜寧止在京城的時候,春日中總會離京幾天,是去找昭昭了嗎?”
葉昭點頭,那幾天她與姜寧止一同去祭拜葉春枝,順便她帶著他轉著圈的把江南玩一遍。
裴瑾書皺起眉,看來他要提早向皇帝寫好請假摺子。
“不過瑾書不用一起去,我和寧止就可以了。”看得出他在想什麼,葉昭補了這一句。
裴瑾書:“……”
她本意是想讓裴瑾書少操點心,卻看到他從溫柔多情的眼神轉變到古樸無波,十分自然。
葉昭踮起腳面不改色的親了他一口。
裴瑾書:“?!”
“你不要以為這樣就可以……”
葉昭又輕吻他一下。
“行吧行吧,依你依你,大不了屆時我多派點人保護你。”裴瑾書妥協,退步說道。
這當然不可能,他能不去祭拜自已的岳母嗎?
他才不要做姜堰。
腿是長在自已身上的,決定是自已做的,到時候反悔就可以了。
略施小計就聽到葉昭對他柔柔的說道:“裴先生怎麼那麼好哄啊。”
裴瑾書將葉昭橫抱起,她驚呼一聲,雙手勾住裴瑾書的脖子,就聽到他說:“那也只是對你。”
他的步伐很穩,手臂很有力。
“外面天冷,我們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