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之衡不會多管閒事,但是現在這件事對他來說不算是閒事。

他要管的,他還要去計較那些拿捏試探他的人。

葉昭向回走著,她記憶力還可以,將軍府她之前可以說是經常來的,避開了姜堰,避開了那些在暗處盯梢的人,以至於現在光明正大的走在府內,才發現姜寧止當初能帶她進來是有多大的本事。

剛才的那一場雪讓她開了眼界,雪竟然還會只下不到一盞茶的時間。

“那麼冷的天,你怎麼還在外面閒逛,不早早的進宴廳裡去?”葉昭哈出白汽的瞬間,前方紅磚牆上傳出一陣很清亮的男聲,她駐足腳步,抬頭望去,院牆邊上蹲坐著一位身著鵝黃衣物的少年。

紅牆,鵝黃,融合在一起很輕盈,又是白茫茫中的一抹亮色。

葉昭對姜寧止露出笑臉,向他招手,“你在將軍府天天爬牆嗎?快下來。”

姜寧止站起來,舒展一下身體,雪帽上的貂毛被風吹起痕跡,他揚聲笑道:“那姐姐可能接住我。”

葉昭的目光向後一看,一大片池塘就在那裡安靜地等候著,一旁的草木上還蓋上了碎雪,癱下去就鋪滿身,於是她對著弟弟十分肯定的說:“能,然後我們去喝新鮮的雪水,好一點的話浸透半襟,再差一點我們倆狼狽的出現在人前。”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在上面站住的。

說完後,她也就張開手臂,微抬下鄂,示意他跳下來。

他姐姐都那麼說了,都張開手那麼做了,他還能不跳?

想完後他縱身一躍,身影在空中劃出短暫的弧線,衣袂飄飄,他習武多年,不至於連個矮牆都跳不下來。

長靴踩在鬆軟帶著沙沙聲音的地面上,他整理一下衣衫,十分恣閒的走到葉昭面前,將頭上的雪帽拿下來,遞給葉昭,外面寒氣那麼重,又有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雪,也不知道那些女眷們是如何受得了的,脖子之上珠圍翠繞,整個人梳雲掠月,“阿姐先把帽子戴上,到前堂在拿下來。”

葉昭拒絕,將他肩膀處的碎雪拂下去,他在這牆上應該有一會兒了,指尖掃過他耳垂都能感受到涼意。

“你沒有看到我額上的首飾和我的臉上的妝容嗎?”

姜寧止把手中的帽子轉了個圈,然後又戴在自已頭上,雙手交叉背在後面,湊到葉昭身旁,拉長語氣笑吟吟的說:“當然看到了,我這不是擔心阿姐受涼嗎。”

葉昭抿唇一笑,手指捏捏他的耳垂,“所以我現在去前堂,並且我的裘領很暖和。”

“倒是你,在牆上不知道呆了多久,傻不傻。”

姜寧止把耳垂從她手中撤出來,語意不明,“我這不是看你好久沒來見我,找人一問,才知道世叔去堵著你,”

“那個牆的地理位置多好,將你們二人的動作盡收眼底,也將裴瑾書轉身就走的行為看的清清楚楚。”

少爺又有點氣了。

葉昭在心裡嘆一口氣。

這個時候能與他說開,與他講理嗎?

不能。

但是葉昭也不能把這個問題避過去,不做回答。

所以葉昭用很平穩,不為誰推脫的公正語氣說道:“那是因為韓大人知道了些什麼,才來找我的。”

“知道了什麼”是什麼姜寧止一清二楚,雖然他不知道韓之衡是從哪裡找出來的蛛絲馬跡。

姜寧止不向前走動了,他停下來,用鞋尖碾著雪粒子,沒一會兒,雪化了,雪消失了,雪化作烏黑模樣粘在他靴底上。

這個動作持續的時間很短,不一會兒他就又向前走著,隨口問道:“那你覺得裴瑾書知道嗎?”

葉昭的聲音從他身旁飄來,是很平靜,無波瀾的一句,“他大概不知道。”

其實無論葉昭給出他什麼樣的回答,他都能挑出刺來。

說不知道的話,裴瑾書他作為一個文淵書院的先生,別人低一下眉他都能知道那人在想什麼東西,更何況是這還是枕邊人葉昭的心思,他怎麼可能想不到。

況且她姐姐也不一定會瞞著他,只要他問,她就會說,只不過是不點明的說。

如果他逼問的話,她姐姐也就把所有的東西都拿上臺面上來了。

那既然都想到了葉昭的身世這一方面,還不來將軍府拜訪,還真是失禮。

普陀寺的五年怎麼把人雕琢成了這樣子。

後來葉昭將這話說給裴瑾書的時候,他表示這一神奇的思想給震驚了,他不在京城的那幾年,姜堰是真的把姜寧止慣上天了。

“少爺怎麼還在這裡,將軍在等著你了。”葉昭聞聲望去,是位精神矍鑠、姿態肅立的老人,目光看著姜寧止,對旁邊的葉昭僅僅是掃了一眼。

他是姜府的管家,之前來的時候他倆有好幾次差點被他抓個現行。

事實說明,陰溝裡遲早有一天會翻船,雖然他們這不是陰溝。

姜寧止應了一聲,“這就來。”抬腳邁步走的時候,覺察到葉昭沒有動作,自然的向她伸出手,語氣有些疑惑,“你不和我一同進去?”

管家的眼神瞬間盯著葉昭。

葉昭:“……”

葉昭將他的手按回去,她語氣柔和,上手給他整理了有點歪的帽子,“這不合規矩,快進去。”

姜寧止不說話了,就站在那裡。

管家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知道這位婦人,春日裡與裴世子奉旨成婚的江南姑娘。

可……可是他少爺與她又是鬧哪一齣。

看不見的地方漸漸傳來“吱吱”作響的雪地聲,還有些漸行漸近的行人話語聲,姜寧止不急,葉昭也不急,急的只是管家。

他現在也沒時間糾結他倆是何關係。

“昭昭和姜公子怎麼還在這裡站著?”這聲音一出現管家就知道他倆相峙的局面該結束了,

裴瑾書腳步輕緩不急,在將軍府就跟他自已的府邸一樣,閒庭信步,目光沒有分給除葉昭之外的任何人,世罕其儔的俊美面龐加以深邃的眼神,是一幅賞心悅目的畫面。

“是該進去了,與寧止閒談了一會兒,忘了時間。”聽葉昭用這樣的稱呼叫他,氣著的少爺臉色才緩和了一些,她若是再用“小將軍”的稱呼叫他,自已真的要冷臉了。

裴瑾書看了姜寧止一眼。

在席間坐下的時候,裴瑾書沒先去與一旁的同僚交談,剛才他讓侍從拿來的手爐已經放在了面前的桌上,他上前拿給葉昭,她在外面待的時間有些久,那小孩兒還非要與她在外面慢悠悠的走。

手爐拿在手中的時候,溫涼的手掌都貼在上面,感受著它帶來的火意。

“剛才昭昭怎麼在人前那麼親密的稱呼姜寧止。”這話沒有質問,沒有吃味,只是他們之間還橫著一位管家,聽去到底是不好的。

手心上的寒氣漸漸被驅散,漸漸回溫,她還是喜歡火熱的。

“又沒有外人,就沒有顧忌那麼多。”

外人?

他自已當然不會是外人,姜寧止和那個管家也不會是外人?

昭昭總是將話說出來卻又不挑明。

金樽美酒交相呼應,絲竹之聲繞樑不絕,觥籌交錯間的笑語盈盈,王公貴族依次入席,姜堰舉杯祝酒,面上盡是意足之色,“多謝諸位前來參與我兒的凱旋之宴,此番我軍勢如破竹,大破北夷,實是我南華之幸事……”

姜寧止本來在一旁定定心心的喝著清酒,老老實實的看著他爹把控把控局面,再無聊些就與韓之衡隔空相望,要是覺得這宴會上過得太舒心了就往他姐姐那個方向看去。

看完過後,確實是不舒心。

話說回來,這還是第一次韓之衡在宴會上不搭理他。

葉昭的目光一直放在主位的姜堰身上,給裴瑾書的感覺就是殷殷注視,撐著下巴聽的津津有味,他湊過去,離得極近,說:“昭昭很喜歡聽這些場面話。”

葉昭不解,問:“這不是一位父親對自已孩子的肺腑之言嗎?”

很真誠的發問,真誠到把裴瑾書噎了一下,能言善辯的裴老師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只能將頭靠在她的肩上,忍笑。

葉昭也能感覺到裴瑾書的輕微顫抖,在被遮擋住的桌子底下踩他的鞋子,“離我遠點,大庭廣眾之下裴大人可不要失了體面。”

裴瑾書應她,微整衣衫,“好,不失體面,不失體面。”

就那麼一個空隙之間,他們都同時感到了一道很熱切逼人的目光,非常有存在感,兩人的感知力都非常敏銳,都望到了目光的主人。

裴瑾書對上姜寧止,葉昭對上韓之衡。

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宴席上的目光都若有若無的向他們這打量著,剛才姜堰的話被紛紛附和著,底下有人順嘴說出,“文有太師徐夔,武有將軍姜堰,這才是我南華的幸事啊。”

這話一出,廳堂內肅靜如洗,那人也突覺自已這話說的不合時宜,隱匿在人群中。

當今誰不知,太師與將軍並不相和,這場宴會太師連禮都未送到。

雖然不知這不和是從哪一天開始的。

“那現在文有裴瑾書,武有姜寧止,也是我南華之幸啊。”

被點到的姜寧止放下酒杯,意興闌珊的說道:“虛名而已,我又不在乎。”

說的狂妄,說的囂張,說的讓人無法反駁。

那些貴人的目光又向裴瑾書挪去,連帶著一旁的葉昭,有打量,有探究,就是沒有輕視,來這裡的哪個不是人精。

裴瑾書揮衫祝酒,展顏一笑,“在座的哪一位不是南華的棟樑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