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寧止在旁輕嗤一聲,沒人注意到,葉昭注意到了。
整場宴會在華燈初上之時將氛圍推向了頂峰,宴會將要結束之時,也不見得有十分著急先走一步的人。
畢竟主家沒鬆口,客人也不好隨意離席,更何況是這種難得的交際場所。
夜幕深深,弦月高掛天幕之上,賓主盡歡,也到了宴散之時,葉昭在裡面待的有點悶,找到裴瑾書告訴他一聲,“我出去透透氣,你直接在馬車裡等著我。”
她對姜府非常熟悉,之前不想來的時候,姜寧止就親手畫了一幅平面圖,告訴她將軍府內的佈置都有什麼。
這幅圖若是流傳出來,那些想要在將軍府裡行刺的人還真是要開口大笑了。
葉昭找了個離宴廳不近不遠的位置待了一會,她在裡面喝了一點酒,出來清醒清醒。
寒意就是能夠讓人清醒,她待夠了打算回去,卻發現後方站了兩個人。
是姜堰與那個管家。
很盡心的管家啊,她在心裡悠悠的想。
姜堰不覺得自已會在這個宴會上與葉昭有什麼交集,但是管家卻告訴他這位名不見經傳的裴夫人與他兒子相交已久,甚至有更近一步的關係。
姜堰揉他的太陽穴,剛才在宴會中喝了太多酒,腦子有些暈沉,但還是保持平靜地問道:“裴夫人與寧止相交已久?”
他犯不著太激進,也沒必要太將葉昭放在眼裡。
“可以稱得上是密友,算算時間的話,也有十年之久了。”葉昭的語氣很輕,兩個腦子都昏昏沉沉的人在這一問一答。
留著管家那個清醒的人在那做旁聽人。
這個回答在姜堰的意料之外,他語氣有些嘲弄的說道:“十年?可是葉秋今年才調來京城,你比葉秋還要早進京?”
“是小公子先下江南,我與他一見如故罷了。”
這個話沒什麼錯誤,姜寧止確實下過好幾回江南,都不讓人跟著。
月光很朦朧,亭臺旁的柔光將葉昭的影子拉的很長,雲霧寥寥,風煙嫋嫋,給葉昭的面容鍍上了一層薄紗。
馥郁的酒香四散開來,引的人半是沉醉半是清醒,月光朦朧了姜堰的雙眼,杜康延緩了他的思維能力,只覺得面前的人好像是葉春枝,身形消瘦,眉目清苦,皺著眼眉喊了他一聲“大將軍。”
春枝在受苦,她看起來好像不太開心。
姜堰伸出手,雙眼之間模糊了視線,向前走去,情不自禁的說了一聲,“春枝,我想你了。”
旁邊的管家見狀不妙,上前攔住他,很中氣十足的一聲“將軍”把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眼前的迷霧散盡,眼前的人清晰了起來,不是故人。
他太胡鬧了,將一個不相干的人當成了春枝,不想在葉昭身上浪費太多時間,“葉秋從陵江城拼了命的來到京城,你也不想看到他在灰頭土臉回去,對吧。”
輕飄飄的話語,毫不在乎的語氣,就將朝廷官員的後路給決定好。
這輕飄飄態度讓她想起太師對姜堰的評價,她在姜堰轉身走幾步後緩緩開口,“將軍年少時也是那麼的囂張嗎?”
還從來沒有人敢將“囂張”兩個字明目張膽的扣在他身上。
他定住腳步,沒回頭,只開口說道:“你現在腦子不清醒,我不和你計較。”
葉昭現在無比清醒,剛才的一聲“春枝”將她拉回現實,正視著面前的姜堰,她的父親。
這在她看來是非常荒誕可笑場面。
她追問道:“那將軍可還記得因為你的囂張而做出了不可挽回的錯事。”
這話一出,旁邊管家眼神都變了,完了,這姑娘觸逆鱗了。
姜堰深吸一口氣,他也想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的囂張所以才將春枝給嚇走。
沒遇到春枝之前,他的囂張被叫做是真性情,反正會有很多的人為他粉飾。
他也不向前走了,轉身一步一步的走到葉昭面前,眼神帶著不容忽視的兇狠銳利,對著葉昭做了最後忍耐,“第一次,你腦子不清醒,我不怪你。”
“剛剛那一次,我看在寧止的面子上,不動你。”
“若是日後你再這樣,我就直接把你扔到寒池裡去清醒清醒。”
葉昭沒把他這威脅的話放在心上,若是句句都在意,她可要傷心死了。
出來的時間有些久了,清醒的差不多了,她捂住自已的心口,眼眶一熱,她不想讓那淚珠掉下來,於是抬起頭,自言自語道:“是他自已想錯事情了,還怪我。”
“武將就是聽不明白話。”平白無故得了兩句威脅的葉昭得出這個結論。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之時,姜堰神思混沌,將軍府中葉昭的身影又在他腦海中縈繞,是有一根線在腦海中牽扯著,他抓不著。
只記得最後胡亂想到,他為什麼會把葉昭看成葉春枝。
她們……跟相像嗎?
“明日……若是明日還能記得的話,我再去看看她,記不得就算了。”姜堰神識不清的說道。
元日已近,年味漸濃,京城中又是一派新氣象,摔炮放鞭共飲屠蘇,宮中忙著祈福祭祖,宮外忙著趕舊接新。
這是一年新年伊始,永珍更新之際,裴府上下,從硃紅大門到青石小徑,來走動的人幾乎能把門檻踩破。
“這一年還好些,之前國公爺在的時候,三省六部那可真是齊聚一堂啊,也就是小公子性子靜些,拒了一些人。”趙嬤嬤一邊說著,一邊將熬好的小吊梨湯拿到葉昭面前。
“這糖水提神,夫人先將手中的賬簿放下。”
葉昭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這幾日她可真是挑燈夜讀,裴家那麼多的產業,一到年關就是一項大工程。
她這幾日將各地營收記錄一一過目,把拿上來的賬本看個完整,結餘多少自已心中有數。
小吊梨湯十分清甜,主要是不膩口,她不喜歡太甜的東西。
坐的太久她都有些僵硬了,將手中的甜水放在桌上,十分舒展的伸了個懶腰,一隻手揉捏輕捶著後背,“嬤嬤,我的眼睛受苦了。”
“我都想沒骨頭的癱在嬤嬤身上了。”
趙嬤嬤樂的笑呵呵,哪見過這樣的葉昭啊,到底是個十九歲的姑娘,“等我找個女醫來給夫人按一下身體,好好歇下。”
府外噼裡啪啦的響聲都能傳進葉昭的耳朵裡,外面熱熱鬧鬧,她這裡面倒成了冷冷清清的了。
“瑾書是不是一會兒才能回來。”
趙嬤嬤說了一句“是。”
聽到這個回答,葉昭走向梨木榻躺上去,她眼睛乏的厲害,碰到榻的一瞬間就眯過去了。
迷迷糊糊間還想著忘了告訴趙嬤嬤一聲,希望醒來的時候能有一碗桃膠羹,最好再準備些決明子。
大理寺這幾天也忙了起來,臨近新年,壓在他們身上的案子更多了,審理刑獄案件這件事本就是最後遞到他們的頂頭長官韓之衡身上,平常雖說他冷臉狠厲,不好接近,但也算是盡職盡責。
但是對於這位大理寺丞之前是橫眉冷對,現在卻是重下狠手。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韓之衡要整葉秋。
一旁的官僚打量著身旁的葉秋,跟平常沒什麼兩樣,若是旁人在韓大人的這樣逼迫下,怕是要神銷骨瘦淚涕零。
瞧瞧這新上任的葉秋,高壓之下無甚懼色。
無甚懼色的葉秋此時他正在極力忍耐著小腿髕骨上和後腰上的痛感,進到韓之衡辦公的地方,將供證遞給他,在下方站著。
進來時那牌匾上的“執法持平”四個大字在他看來是那麼的諷刺。
韓之衡沒發話,他走不了,只能受著他這時不時傳上來的尖銳的刺痛感。
韓之衡其實最看不上這磨人的手段,可葉秋的圓滑進退讓他找不到錯誤,做事天衣無縫,完美無缺,都讓他冷笑:可惜了,沒生在權貴家,也可惜,他最討厭算計他的人。
沒生在權貴家,倒是養了個權貴的女兒。
還算聰明,沒拿著這個來挾恩圖報。
否則姜堰若是知道他的妻在別人眼中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妾,他的姑娘叫了別人十三年的爹,江南案場怕是要血雨腥風了。
葉秋的脊背上的冷汗將後衣衫浸透,他這傷是出了將軍府有的,黑衣人,看不清來頭,動作十分迅速狠辣的動起手來,隔天韓之衡又將他調去盤查城外案件,冰天雪地在帶上一身傷的他哪裡受得住,當即就倒下了。
“拿捏試探你都佔了,葉秋,你該慶幸還能在我面前站著。”韓之衡將他呈上來的東西看完,隨手扔到一邊,靠在椅背上,語氣隨意的說道。
葉秋從不把話說絕,也擅長裝糊塗,只要韓之衡不把話挑明,他也就配合著演戲。
他本來是想著用葉昭去換取些籌碼,但他冷靜思考了一下,引火燒身的可能性會非常大。
現在他身上的痛感愈加猛烈,他有些經受不住,他沒有想到韓之衡能那麼無法無天,可他無能為力。
去報案嗎?
也不嫌鬧得難看。
大理寺的控制權落不到平庸之輩手中,韓之衡不會是那個平庸之人,也絕對不會是良善之輩。
“大理寺不是讓人徇私枉法的地方,至於大人所說的拿捏試探,我著實不太明白。”
“大人若是非說我算計您了,那就把我如何算計你的過程拿去大將軍那裡,讓他評評理。”
拿去給姜堰說?
怕是嫌自已過得太舒坦了。
“葉秋,你是在給我拿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