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氣氛凝滯到了冰點,兩人遲遲都沒有開口說話,不像慪氣,倒像是還沒有將事情捋順過來的呆愣。
徐夔還是讓步了,只是對於葉昭來說。
葉昭上了馬車後才摘下斗笠,車內有備好的藥膏,葉昭在手心內用指尖化開,輕輕打著旋,往臉上的傷口擦去。
來這一趟的代價在葉昭看來實在是太大了,自有記憶開始,就沒有人對她動過手,葉春枝寵著她,從來沒有對她說過重話。
沒想到來一趟徐夔這裡,莫名其妙的捱了一巴掌還從他那裡得到了嗎一個腦袋不靈光的小輩的稱呼。
出來的時候,花雲臉色都嚇得白了,腳底生寒,上前捻手問道:“這是怎麼了啊,怎麼還動上手來了?”
葉昭沒有躲開輕拂上來的手掌,眼神裡帶著平靜的問道:“太師之前有見過葉秋嗎?”話一說出口的瞬間,花雲頓時將事情串聯起來,這位裴夫人是真的很敏銳,“夫人知道了?”
“我也不瞞著夫人,就幾日前你與青陽少主在供碳一事上所做的動作,不知怎的引起了太師的注意,就將葉大人喚來一趟,但具體聊了些什麼我卻是說不上來了的。”
葉昭心想,果然如此,徐夔和葉秋兩個都是老狐狸,只不過前者佔了天時地利人和,已經成精,後者還在慢慢潛伏著。
葉秋他也很聰明,上次韓之衡找他問話那次已經在他心底種下了懷疑的種子,徐夔這次的行為更是讓它生根發芽起來。
赤色雲霞在天際燃燒,登天閣上已經站了些觀雲看霧的人,日暮西沉,照在葉昭的光也是明明暗暗的,“花雲姑娘不怕太師知道你對我說這些話從而處罰你。”
花雲搖頭不語。
最後還是開口說道:“太師看見我這張臉就不太可能罰我了。”
想來也是不怕的。
聽到這話的葉昭皺起了眉,看著花雲的這張臉陷入沉思,這張臉像誰,為什麼看到這張臉就不會罰她。
偶然間靈光一閃,是神似葉春枝啊。
在葉昭的記憶中,裴府與徐府是有些距離的,還沒有看到望湖樓的輪廓和步履不停的歸家人就已經到裴府了。
守衛的人看到有馬車停到跟前的時候,提刀上前檢視,葉昭又將斗笠戴上,柔荑細指掀開一旁的簾子,輕聲說:“安靜些。”
葉昭回來後趙嬤嬤本想著來看一看,卻被告知說夫人已經休息了,嬤嬤請回的話語。
今天不是十五,卻是個難得的滿月,點點繁星點綴在夜空中,裡屋燒著暖爐,葉昭沒有呢那麼早的歇息。反而坐在窗榻旁,四四方方的桌子上還擺著幾壺清酒。
湊近些看,有幾盞已經是空掉的了。
葉昭臉上已經有了微醺的醉意,還想上前拿一小盅的時候一隻修長有力帶著涼意的手按住了她。
她下意識的順著手的方向去尋找他的主人,清酒模糊了她的理智,竟然看出來個夜歸人,她喃喃低語的說道:“果然是醉了啊,瑾書都出現在我面前了。”
裴瑾書回來沒驚動任何人,只想著先來見葉昭一面,身上的行頭還沒來得及換掉,就看到他的昭昭孤坐在窗邊一杯又一杯的飲酒。
這副樣子頓時把他滿心的歡情給淋的湮滅,上前摟著葉昭,讓她側躺在他懷裡,溫良開口,“不是夢,不是假的,是我回來了。”
說罷後還用手揉搓著她的手指。
葉昭更疑惑了,眼神有點迷離,“不是風雪夜,怎會有夜歸人?”
裴瑾書也順著她的話說下去,“昭昭可以在任何時間見到歸人。”
說罷後,裴瑾書將葉昭摟抱起來,想著先將她放在床上,以免風寒侵體。
葉昭雙手很自覺的環在裴瑾書的脖子上,腦袋向他的懷裡拱著,身下卻蹬著力,裴瑾書不好拗她,就同她一起在榻上坐著。
酒香味在空氣中發酵著,月光也亮的晃眼,照在二人身上,流映出珍珠般的光澤。
可是兩人的心思都不在這,一個迷迷糊糊,一個陪她迷迷糊糊。
葉昭在這氛圍中安靜了好久,裴瑾書就輕輕的哄拍了她多久,慌神間聽到葉昭的聲音傳來,低頭一看,她還閉著眼睛呢。
“我今日好像惹了一位長輩生氣。”裴瑾書好不容易聽清她說的什麼。第一反應就將物件放在葉秋身上,於是他依著這話問道:“這幾日和岳父出現了什麼摩擦嗎?”
顯而易見的這句話沒有得到回答。
裴瑾書不急,又試著將葉昭放回床上去,這回倒是很配合。
將外氅收拾好後,扭頭就看到葉昭在香衾臥裡蜷縮著身子,他上去整理好被褥,葉昭就順著痕跡的來到他這裡,又聽到她迷迷糊糊的聲音傳來,“他是一個我不知道該不該敬仰的長輩。”
說完這話後,就又沒了下文,這話說的奇怪。
他明天是要剛好查查京城這裡發生了什麼。
這樣的葉昭他從未見過,有點委屈又似茫然,惹人心疼。
風婆娑而過,將室外的清香度入,又帶著些冷氣,葉昭感受到了,向褥子中熱源處轉去。
裴瑾書將她徹徹底底地擁在懷裡,這是很親密的姿勢,下巴抵著她的額頭。
連日的奔波讓他很快陷入沉睡中,月明風靜。
葉昭醒來的時候,日光就透過窗欞鋪灑在地面上,她撐著手起身環顧一下四周,隨後又躺了下去,用手指揉揉額頭,又惺忪的閉上眼睛,很放鬆的樣子。
空氣中流轉著月麟香的味道,薰染在她床榻周圍,這味道已經很久沒在這裡出現過了。
聽到有腳步聲的傳來,她沒有扭頭,只是依聲問道:“是瑾書嗎?”
乾燥有力的手掌搭在她的肩上,耳邊又傳來熟悉的聲音,溫良含笑,“是瑾書,我回來了。”
葉昭也笑著睜開眼睛,果不其然,那雙有著春水般的狹長眼眸正看著她。
一切都來的那麼直白無聲,沒有過多的話語,只需一個眼神間的對視,就足以將這數日以來的分離給抵消掉。
娑娑竹聲,片片竹影,清風朔日,葉昭和裴瑾書又在小院子中走著,日光將他們的身影拉長,葉昭問裴瑾書書,“你不用先去陛下那裡述職嗎?”
裴瑾書在鞦韆前停住,將上面的塵埃拂去,回答葉昭的話,“現在他們正在為軍隊還朝討論的沸沸揚揚,我已經將手書傳到陛下那裡,不必那麼著急去宮內。”
這木架鞦韆還是葉昭讓人搭的,實在是因為這地理位置太好又沒有什麼東西坐落在這裡,顯得空蕩蕩的,索性就直接讓人安了一個鞦韆在這裡。
兩人坐上去,蹬起腳向後退,隨後洩力,讓這東西輕輕地晃動起來。
這位置太好了,迎著陽光,葉昭眯著眼睛打了個懶洋洋的哈欠,裴瑾書揉捏著她的指腹,時不時的還在手心上打轉,笑著問,“昨夜沒有睡好嗎?”
葉昭還是閉著眼睛,任由日光傾瀉的她的臉上,很溫暖,很舒服。
“是今日的日頭太好了,都讓我變得懶散乏氣了。”
裴瑾書也看著這陽光,微眯著眼睛,“確實是個難得的好日頭。”
“昭昭昨日說的那個長輩是誰?”這話轉變的很快,裴瑾書也不擔心葉昭不告訴她,他能查的到。
葉昭隨口接到,“是太師徐夔。”
很隨意的回答,仿若就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
裴瑾書聽後有些驚異,葉秋會和徐夔扯上關係?
這時鞦韆晃動的力度小了起來,有種想要搖搖欲墜的停下來的那種感覺,裴瑾書腳下一蹬勁。又重新的浮動起來。
葉昭對這個驚異感到不甚在意,“我母親曾與太師年少相識,於我而言。他也能算是我的長輩。”
長輩這個詞一般是安放在被敬仰的人身上,徐夔在某一程度上來說,在他之後的學子都應稱他一聲長輩。
這個長輩講出來又有些貼近關係的意味,因此這麼多年裴瑾書還真數不出來有誰可以叫徐夔一聲長輩的。
裴瑾書對葉昭所說的這聲長輩是敬謝不敏的,於是他試探著的問,“昭昭很在意他這位長輩嗎?”
這一瞬間,葉昭感覺風靜住,空氣都隔絕住。
如果在意的話,裴瑾書在普陀寺的五年算什麼,近年來死去的那些官員算什麼。
如果不在意的話,這又有什麼意思呢?
她講不出來。
於是她睜開眼,聲音很淡,風一吹就走的說道:“我不在意。”
裴瑾書午時的時候接召入宮,趁著這個空閒時間,葉昭回了一趟葉府,回去的時候,葉雪和馬氏在一起挑選著葉秋送進府裡的玉石小像,離得距離近了都聽到裡面的歡聲笑語。
她在的這個位置剛好能看到馬氏拿起小像在葉雪面前晃動,葉雪伸手握住馬氏的手,將小像拿到自已手中,又洋洋地像馬氏挑著眉。
馬氏臉上笑容都溢位來了,捅捅葉雪的腦袋,離得還是有點遠,聽不清說的什麼。
葉昭叫住通報的人,讓他先行下去,不必去告知她們。
她靜靜地看了好久。
一陣冷風將她的思緒拉回,轉身走到另一條迴廊中。
葉秋果不其然的又在練他的書畫。
當初在陵江的時候,他事務繁忙,拿到的供奉又不多,對於書法畫作這些東西對他來講都是額外的開支,於是他就在畫紙上先蘸水臨摹,覺得形意有個七八分後再點上墨來寫。
如今到了京城,時間充裕,供奉再加上一些暗處收入,他現在總算悠閒了起來。
但這種悠閒在葉昭看來只不過是他向上盤旋的一種手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