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迴廊,青磚白瓦,流水潺潺,花雲在古意又低調的裴家宅院中穿梭著,前面的侍從低頭不語,只是安靜地帶路。

帶路人將花雲帶到正廳後就退下了,花雲向四周掃視了一眼,葉昭沒有在這裡,只有一位婦人在中間佇立著。

花雲環視周圍的時候,趙嬤嬤也在細細打量著這位紅樓來的客人,抬眼相對視的一瞬間,趙嬤嬤笑盈盈地率先開口說話:“冬日天寒,姑娘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花雲抿嘴含笑,微微點頭福身,“多謝這位嬤嬤關心,我在這也不久待,只是想要見一面裴夫人。”

葉昭進來的時候剛好聽到這句話,有人進來通報說有外來者拜訪的時候,她細細篩選了一下可能會在這個時間點來的人,但唯獨沒有想到是花雲。

記得上次見到她的時候,還是在西南王的宴會中。

腳步聲傳到花雲耳朵裡,她扭頭看去,就看到葉昭踱步而來,翠青衣衫在罩著貂裘大氅,清秀眉目細細的在面龐上形成點綴,是一種煙雨江南的感覺。

但是她想不出為什麼徐夔會突然想讓她將葉昭帶到他身邊,細細思索下來,還是沒有想到這位裴夫人與徐夔有何關係。

聽徐夔的語氣,他對這位裴夫人似乎還頗為熟稔。

葉昭抬頭望去,看著這位花雲姑娘,她讓趙嬤嬤先在外面候著,偌大的廳室裡只有她們二人。

聽完花雲的來意,葉昭面上神情不變,將手中的茶盞放到一旁,上面還飄散著嫋嫋白煙,杯底沉浮著縷縷嫩葉,悠悠茶香在二人身旁漫延。

“那先讓底下人備車,稍等我隨姑娘你一同過去。”葉昭說完話後,花雲也有點驚異,她沒有想到竟然進行的那麼順利,這位裴夫人竟然直接就隨她走了。

於是花雲也順著葉昭的話講吓去,“夫人不必有太多憂慮,太師想來也是見裴大人北部事務已盡,想與夫人詢問一些歸京後的事宜。”

這話說的有些偏,徐夔那麼深思的一個人,會與她這個背後是個小門小戶的人詢問哪些事。

花雲的聲音又從身邊傳來,“我看夫人像我曾經見過的一個有緣人,另一種想法看來我與夫人也算是有緣。”

葉昭聽這話的時候與她對視的一番,嘴角彎了一瞬,花雲依舊是那種不問世事的純良樣子,沒有絲毫精明樣子,彷彿這只是她心血來潮說的一句話。

但是徐夔不會讓他的身邊人是個廢物的。

葉昭也作不問世事的回答她,卻不是對她的詢問作出的回答。

她單刀直入又很平靜的問道:“姑娘覺得太師是位好人嗎?”

花雲靜下來,一瞬間,她都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徐夔是好人,少年英才,名動天下,治國理政,安民為先。

徐夔是壞人,青年攬權,玩弄朝政,濫權暗殺,心機深沉。

於她自已,青瓦小院中那些血流成河就已經讓她說不出話來。

站在她自已的天平上,砝碼不偏不倚的說道:“他是也不是,但我做不到恨他。”

葉昭聽這話沒有絲毫的意外,當初紅樓小閣一相識,這位花雲姑娘就已經將她的本性展現的七七八八。

就像她自已說的,若是沒有徐夔,她真的能這樣放肆的這樣活著嗎?

氣氛靜謐起來,葉昭打破這寧靜,“想來也已經備好車了,先讓人帶姑娘過去吧。”

葉昭在外面走的時候看見了趙嬤嬤,看了一眼天色,今天馬上又要過去了。

瑟瑟寒風起,片片楓花落,瀟瀟暮雨灑江天。

走到趙嬤嬤身邊葉昭語氣很輕的問一聲,“嬤嬤閱人無數,怎麼看這位花雲姑娘呢?”

趙嬤嬤看了一眼葉昭。她的這位夫人年紀雖小,但總感覺憂思重重,那種感覺也不像是憂思,只像是隨風飄蕩的毛毛細雨,你不去刻意感受,都發覺不了這種情緒。

趙嬤嬤很誠心說了一句,“不像是紅樓那種風月場所出來的人,倒像是個諳世事卻可遊離在外的自由人。”

葉昭將手放在襖領前,望著這無邊無際的,一成不變的、四四方方的天。

對啊,所以花雲怎麼會恨徐夔呢?

所以我又該不該恨徐夔呢?

徐夔對葉春枝的印象怎麼會模糊呢,誰會相信窮鄉僻野裡能出現人中龍鳳呢?

可是徐夔相信,葉春枝相信,小五小六相信。

他們幾個人中,他想要考取功名,出人頭地,小五小六想參軍報國,葉春枝想要遨遊四海。

最後也就只有他在京城站穩腳跟。

得知葉春枝與姜堰在一起的時候他腦中想過無數想法,但他沒有去管,只是衷心地祝福他的這位自由灑脫的小妹。

直到發生了那一件事。

那時候葉春枝和姜堰正在煙花三月的江南,他去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很冷靜地問葉春枝,“小五小六的兩條人命在你心裡已經不算是什麼了嗎?”

葉春枝也很聰明,愣了一會,擠出聲音不可思議的問他,“這與姜堰有關係……”

思緒飛的有點遠了,下人在一旁低聲恭敬地說道:“大人,花雲姑娘將人帶來了。”

徐宅的府邸奢侈又壓抑,這是葉昭進府的第一感覺,下人都很恭敬地垂眸不語,花雲進徐府的次數很多,卻還是習慣不了這種氣氛,比起這裡,她還是喜歡在紅樓待著。

花雲不喜歡,葉昭更不喜歡,在一旁擰起了眉。

被帶到徐夔面前的時候,葉昭細細打量著這位年過半百的掌權人,不言苟笑的面孔,銳利的眼眸,兩鬢斑白,負手而立。

一股懾人的氣魄就已經展現出來了。

徐夔看著面前的青衣女子,溫婉面龐和她母親很像,但是年齡太小了,眼神裡的東西還沒有完全遮蓋住,看起來不像是能和葉春枝一樣能當機立斷的。

徐夔看了一會兒葉昭,也沒有開口說話。

“不知徐太師找我來有何事相商議?”葉昭低垂了眼眸,不想受他這樣打量,於是率先開口說道。

徐夔反應過來,笑了一聲,眼中反射性的提起那種不加掩飾的明晃晃的譏誚,“小輩,能和我相商的人不多,轉上百回也輪不到你。”

葉昭聽這話並不惱,抬起眼眸,並沒有對這位位高權重的人應有的低位神色。

葉春枝的好友不多,徐夔算一個。

“我母親曾與我說過,太師是位很值得尊敬的人,可我與太師的第一次見面,卻覺得我母親的話不盡然是對的。”葉昭說的話平靜道來,語調無波無瀾,只是用很公正的語氣說道。

徐夔拿起杯盞,細細思索著這句話,隨後冷笑一聲,“你母親是葉春枝,那她也應該給你說過姜堰是位很好的人。”

“可姜堰他並不是什麼好人。”

這句話話音剛落,葉昭的眼神好似有千鈞重的落在徐夔身上。

徐夔對這眼神視若無睹,反而又自顧自的說起來,“桐陽鎮你母親和你說過嗎?想來應該沒有,畢竟小五小六就是在那裡被姜堰給殺害的。”

“反正葉春枝她也不在乎他們,又怎麼會與你說呢。”

當時桐陽相毗於鄰國,時常發生暴亂摩擦,小五小六為保護那裡的人,從中調解,卻誤殺了他國的小王子。

後來朝廷的人趕到,可是派來的人是年輕氣躁的長在錦繡叢中姜堰。

當時正值北夷紛擾,若是北夷此時再來個他國相助,對當時的南華來說也是一種危害。

因此姜堰做了一個很草率的決定,直接推出兩人去外賠罪,被推出去的那兩人是誰大家都不約而同的閉上嘴巴。

姜堰背靠姜家,恰逢韓之衡時任大理寺少卿,最後這件事的風聲也沒有傳到京城。

畢竟於他們而言,只是兩條不入流的人命。

葉昭拿起一旁的杯子摔在地上,外面值守的人向主屋外退了幾步。

她不願意聽徐夔說這樣的話,她覺得這話說的冠冕堂皇,於是她斬釘截鐵地向他說道:“一派胡言!”

“你只讚揚你的善,對你的惡卻絲毫不提。再者而言,你這說的話裡又有幾分是真?我母親是與我說過她與姜堰實乃世事無常,所以最後她遊走西南、北部等偏僻地界,最後定在江南,這期間,太師您是真的不知道她是怎麼過來的嗎。”

“在你登位期間,背後攪朝政,結合閹黨禍亂世家,裴家首當其衝,你這般行為,哪裡還有當年那位治國利民安天下的狀元郎的樣子?”

“若不是因為你,我母親她也不會在江南早早逝世,裴瑾書他也不會在普陀寺中蹉跎五年。”

“你覺得世家是惡,德不配位,那你呢,面上君子,心內小人,在我面前你偏偏拿著他們二人說事,無非就是想拿著我去威脅姜堰,告訴他你還有一個女兒在我這裡……”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葉昭被打的踉蹌了一下,身子癱在一旁的小方桌上。

葉昭愣住了,徐夔也愣住了,他定定的看著自已有些發麻的手掌。

我為什麼會要打她,不是查出來她母親是葉春枝的時候他是高興的嗎?

他早知道姜家那個姜寧止是葉春枝的孩子,但他天天跟在姜堰身邊他著實對他喜歡不起來,再加上姜寧止對韓之衡的那種崇敬之情更是讓他止步。

葉昭用手捂著一邊的臉,有點發熱,是一種火辣辣的感覺,痛感在漫延著。

扭頭看向徐夔的時候沒有他想象中的憤怒和委屈,只是茫然和不解。

這點和葉春枝像也不像,罷了,她才十九歲。

正是腦子不太靈光的時候。

是我衝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