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朝時,雪花般批駁杜盟的摺子紛紛呈上。皇帝面色不改,視線直逼裴瑾書。
裴瑾書從容上前,將杜盟判了狗血淋頭,最後引出先斬後奏這段結尾。
皇帝聞言怒氣衝衝,一為杜盟這些年結黨營私,二為裴瑾書罔顧律令,先斬後奏。
在他想要開口責罰裴瑾書的時候,看到下方太師府徐夔與將軍府姜堰事不關已高高掛起的姿態,心神一動。
懲罰的話到嘴邊轉成了:“罰俸半年,閉門思過一月。”
一輪朝會就此結束,在此間消失除名不為人所知的只有朱雀街的那兩個人。
花雲最後被放出了金吾衛,連審都沒有審,也不去探究她在此事中有了何種角色。
葉昭不然,她看了小七給她的資料,非要去見一見這位花雲姑娘。
紅樓門前來了位錦衣華服,腰繫白玉,頭戴金冠,面龐風流的公子,與這紅樓脂粉氣息格格不入。
走近一看,老鴇上前獻笑。葉昭將手中金子遞給他,負手而立,目光流轉的打量著這家店,活像個無法無天的肆意公子。
“要花雲。”這位公子觀察過後可算勉為其難的開了金口,聲音清脆溫和,與他這位姿態不甚相符。
葉昭被領上了樓,進入花雲房間的那一刻,心中驚歎這紅樓裡的裝飾若是換了些人,說出來是個風流才子的談詩論酒之地都有人信。
花雲面色憔悴,看進來的人是為琢玉般公子,臉上拉起笑,上前伏底姿態道:“難為這位公子來這一回了,今日我著實憔悴無力,恐不能侍奉公子左右,公子若是不嫌麻煩,出去換一位姐姐。”
紅樓裡的姑娘是賣藝也賣身的地,唯一不同的是都要經過本人的同意,這倒與一般的園子之地不同。
葉昭未語卻又笑先聞:“我來,是為了好好了解了解花雲姑娘,不會耽擱起太多時間的。”說罷,繞過花雲,向裡間走去。
花雲抬頭,心中一顫,看著葉昭對背影有些疑惑,她並未見過這位公子。
兩人相對而坐,葉昭直奔主題,開口問道:“朱雀街巷子裡杜盟殺了李途的時候你發現了假山中的人,為什麼沒有告發出來?”
花雲臉色一白,看著葉昭,眼中充滿恐懼。杜盟在金吾衛中身死,在朝中連一片水花都未能濺起,她不知道面前的人是金吾衛與她秋後算賬的人還是那邊的人。
如果是那邊的人……
思緒猛然打住,眼中恐懼更甚,不敢往深處想。
葉昭看著花雲,看出她心中所俱,出聲開口道:“我既不是金吾衛的人,也不是你身後的人,只是想來請花雲姑娘解答一下我的疑惑。”葉昭對聲音平穩沉和,再加上她那氣定神閒,眉清目明的臉龐讓花雲心中一穩。
花雲握了緊手中杯盞,詢問:“我能相信你嗎?”
葉昭聞言,目光靜靜,吐出:“我一言千金。”
花雲聽後,心中有了底,緊繃的狀態有了些許放鬆。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沒說出假山後有個人是因為我不想再有人死在我面前。”說完過後,低垂著頭,扯了個嘲諷的笑,似是不覺得面前的人會相信她說的話,可這就是實話。
葉昭聽完後她的話,立刻接聲道:“我信。”
花雲猛然抬頭:“……!”
葉昭眼神沒有別的情緒,只是看著花雲:“你當初既然沒有說出假山後有人,你給的這個由頭就是合理的,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花雲眼角泛酸,將杯盞又緊緊的握住。
葉昭低頭看花雲蜷縮的姿態,沒有給她太多沉浸的時間,說出了第二個問題。
“你與太師府是何關係?”
轟——
這個問題猶如九天玄劍一般釘在花雲內心深處,玄劍自身還盪出陣陣爭鳴。
花雲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音,良久後才說出:“你…你怎麼知道我與太師府…?”
葉昭看著花雲震驚神色,面上不動聲色的說:“我有很多渠道可以查,但我不理解像杜盟這樣的人太師都沒有任何表態,任由他被金吾衛帶走,事後也未像金吾衛發難。”
葉昭話語一斷,眼神悠悠的看著她:“可是對你卻是層層保護,將你不留痕跡的從此事中摘了出來。”
葉昭視線在這屋內轉了轉,最後定在了花雲身上:“膏梁玉,千金裘,夫子授以詩書傳以道。”
“千金小姐有的你也有,沒有的你也能有,太師對你的態度未免太過玄妙,不像死士暗衛,也不像千金明珠。”
“我著實不明,太師怎麼將你放在這紅樓中。”
長音語畢,這些耳語在旁飄蕩。花雲抬眼看葉昭,明明是個逼迫的話語,那個眸子中卻沒有逼迫的意思,只是澄澈的想要個答案。
花雲起身回到窗邊的藤椅上,躺了上去,用小臂遮住雙眼,有點疲憊的說:“倘若我不告訴公子呢?”
葉昭輕笑,語氣雲淡風輕道:“我這個人好奇心比較強,姑娘若是不告訴我的話,我一定會自已去查的,屆時若是不小心惹惱了太師,那就落個腦袋落地的下場。”
時間仿若靜止,門外開口傳來男客與女客嬉戲打鬧的聲音,窗外觀的是盛世人海。
“我不想再有人死在我面前。”剛剛對葉昭說的話現在浮現在腦海中,另一隻手放在椅架上,用指甲扣弄著。
良久終於才來口:“杜盟的死,太師不光是因為他蠢,自作聰明的將他們二人殺害,還名曰是為太師掃除障礙。”
葉昭聽完不語,靜靜的等待著花雲下面的話。
花雲聲音娓娓道來,為葉昭鋪就了她的前塵往事。
跟那些苦情人沒什麼不同,幼年喪母,少時失父,在冬三月裡迎來了她的春天。冰天雪地之間迎來了一抹修竹翠色,向她伸出手道聲:“跟我走。”
來到了京城才知道這位是當今太師,他教她知辱懂禮,君子六藝莫不涉及,鼓足勇氣去問這位權臣該如何相報,徐夔深邃眉目盯著她:“養個純良氣質好好活著吧。”眸色深深,透著她好似在看別人。
放我在紅樓中是因為我自作聰明的救了一個他的政敵的孩子,禍不殃孩童,被發現後太師並未說什麼,只是溫和的,不髒手的將這位政敵處理的乾淨,包括幫助了她救了這位孩子的一切經手人。
庭院中,空氣凝重,每一寸土都被鮮血浸染,期間她與平時相交的一位侍女眼眸四目相對,隨後,頭顱落地,無聲哀嚎,死不瞑目的看著花雲。
花雲講到此處時,身軀顫抖著,雙拳緊握著,指印上出現血痕,恍若未覺。
那人依舊高高在上的端坐上方。
此後,我想過跑,可每一次都會被抓回來,然後路上幫助過我的人都在那個院子中丟了卿卿姓名。
殘肢斷臂,血色瀰漫,觸目驚心。
那人溫聲問她:“還跑嗎?”
花雲渾身顫抖著搖頭,說不出話語。
修長的手覆在她的額頭,輕笑道:“乖孩子。”
此後時光中她都在紅樓裡待著,不愁吃喝穿戴,禮儀教樂,最後終於養成了這副他希望的純良姿態,連一點惡的心思都不敢起。
終了,聽到葉昭沒有什麼起伏的聲音響起:“你不恨他?”
花雲拿開眼眸上的手,眼神空洞:“我拿什麼恨他?”
“就像公子說的膏梁玉,千金裘,夫子授以詩書傳以道都是他予我的,多少平民百姓到死都夠不著的東西我都有了。”
“這些年太師雖說性子沉澱下來,沒怎麼出手,可我還是勸公子少去沾染太師府。”花雲誠懇的建議道。
葉昭聽完自覺沒有在這裡待著的必要,起身出門,在碰上門閂的一刻,開口說道:“祝姑娘餘生安好。”
花雲待葉昭走後從無聲落淚到低聲泣語,身影都帶著孤寂。
葉昭走出紅樓來到街市,心中無限輕思感慨,將“太師府”三個字咬牙碰了幾回。
赤日炎炎似火燒,頭頂的火爐子在蒼穹天上懸掛著,照的葉昭在紅樓裡的涼氣都消散掉。
青石板散發出蒸蒸熱浪,騰的行人匆匆而過,嘴中不斷叫罵著“鬼佬子的天氣哦”匆匆而過。
葉昭用手遮住熾熱,抬頭看著刺眼的日頭,嘴中喃喃道:“京城的天真熱啊。”
裴府。
酷暑要來了,這是趙嬤嬤對葉昭說的。
葉昭找了個槐樹下的陰涼地癱在藤椅上,身旁金鞍盆裡擺滿了冰塊,散發出陣陣涼氣。
葉昭怕熱,頭次來京城就遇到了難遇的酷暑時節,也不知運氣是好是壞。
裴瑾書被禁足在家的這一段時間裡天天陪著葉昭,看著葉昭冰塊當飯吃的行為著實不敢苟同。
若是用來納涼也就算了,可每一次葉昭的餐食過後都要含一塊冰塊在嘴中,夜晚就寢時恨不得抱著冰床睡。
裴瑾書眼看著不能這樣下去,在葉昭用完膳後拿住了她向盆中伸的手,義正辭嚴的批判了葉昭這種不顧身體的行為。
葉昭被拿住了手,看著裴瑾書堅持的眼神,轉了聲語氣,可憐兮兮的說道:“小裴公子,我都要熱懵了。”隨後牽起裴瑾書的手走出餐室,來到門口處,指著天上驕陽似火的太陽理直氣壯的說:“這等天氣,你讓我遠離冰塊,你是要我的命啊。”
裴瑾書被葉昭這顛倒黑白,理直氣壯的話語逗笑了:“昭昭可不能這樣說,我沒有讓你遠離冰塊,只是不敢苟同的看你每頓飯後都咬著一陣冰塊,最後都會鑽進我懷裡向我撒嬌的說難受。”
葉昭看著裴瑾書一本正經說出這般話語,面上非常不好意思,另一隻手捂住裴瑾書的嘴巴。
裴瑾書眸光溫柔的看著她。
葉昭低垂著眼,在裴瑾書看不見的地方轉轉眼珠,隨後抬起頭眨眨眼睛說道:“那我們各退一步,可不可以?”
裴瑾書看著眼神狡黠的葉昭,猜到她說的各退一步指的是日後她不飯後抱著冰塊啃,裴瑾書要將撤下去的冰塊都端上來。
看著小心思被摸的透透的葉昭,裴瑾書揚起微笑,在葉昭飽含鼓勵的眼神中,吐出了“拒絕”兩個字。
啪,心碎了,用南華最好的漆膠都粘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