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章 石雕
我在看守所與死囚對飲 九齒釘耙溜達豬 加書籤 章節報錯
離除夕還有十天的晚上,我們剛吃完“豬搖頭”,老孫進來把小組長叫到走廊上集合,他笑眯眯地說:“告訴大家一個好訊息,你們可以走了。東西收拾一下。馬上刑滿釋放的去出監隊,發熱發燒的回原中隊。”
犯人們心花怒放。
我們將鋪蓋卷好放在箱子上面,在走廊上集合。
去出監隊的犯人需要大巴來接,發熱發燒痊癒組先走。
經過樓下大廳,我看到那座雕塑的塑膠薄膜已經被扯掉了,看樣子準備繼續施工。
和老孫說得一樣,這是紀念監獄前身勞改農場五穀豐登的雕塑,一捆捆稻子小麥邊上,是一頭象徵富足的肥豬,豬樂呵呵的一臉忠厚。
“把豬拴在糧食邊上,不會把糧食全部吃掉嗎?”胖子居心叵測地說。
我知道他話裡有話,不想理他。
出了大門,走在天空下,呼吸著室外的空氣,感覺到了自由的美好。遠處,新聞聯播的十六秒的片頭曲響了。
剛好七點整。
像來的時候一樣,獄警帶著犯人一箇中隊一箇中隊的送過去,七點半左右,我們站在三中隊門口時,新聞聯播已經結束。
帶隊的獄警打一個電話,來接我們的居然是肖陽。他看上去心情不錯,笑嘻嘻地開著玩笑:“從孃家回來了?”
我卑微地笑著應承。
習慣才是最大的力量。
我們往裡走。肖陽一邊開門,關門,一邊跟我說:“告訴你一個不好的訊息,涉黑目前沒有辦法報減刑,省監獄管理局不給名額。”
“謝謝肖隊,我已經聽說了。”
他瞟了我一眼:“心態那麼好的?”
“木已成舟,不好也沒有辦法。”我故意嘆一口氣,表現出很難過的樣子。實際上我的內心在想,我充其量還有七個多月的刑期,我去他媽的減刑。
到了二樓,進了鐵門,我看到走廊上,四個人坐小凳子上,面朝牆壁,手裡拿著一張塑封的三十八條監規,另兩個人蹲在地上,其中一個面對著我的,長著我熟悉的國字臉,是力方。
力方也看到我了,衝我直笑,眼神裡有一些亮光。我估計他有一週以上沒有刮鬍子,一臉的絡腮鬍茬,看上去整張國字臉都是黑的。
跟三個多月以前相比,他沒有什麼大變化。
“你怎麼蹲在這裡?”
肖陽在我身後,我沒有停下腳步,邊走邊問。我還有七個月,基本上不會有人太為難我。
“縫紉機踩不動,任務沒完成。”他無奈地說。
“力方,你生產任務要完成的,不管怎麼說,你是個領匯出身,每天這樣蹲著,總是不好看的哇?”肖陽在我身邊停下來說。
力方沒有理他。
“有空再聊。”我邊走邊跟力方說。
回到從前房間,老黃保留著我們的兩張床板,我們進去時候,老黃正趴在地上滾可樂瓶,地上溼漉漉的。在監獄裡,犯人們都用裝上水的瓶子當滾輪在鍛鍊腹肌,這種罐裝水滾輪不能持久,基本一個星期一換。
見我們進來,老黃說了一些慰問的話。我鋪好被子,問老黃:“力方怎麼在學習?”
“他學了一個月了。”老黃搖搖頭,表示愛莫能助。
“他說生產任務完成不了,剛才進來說了兩句。”我說。
“別人一天八個工時,他五六個。不久前和指導員又吵了起來。我們畢竟是犯人,他說自己出生入死,在監獄不如一個以前的專政物件,監獄裡哪會跟你說這個,你哪怕是省部級幹部,你在裡面就是犯人。”
我明白老黃的意思。
“現在誰是生產大組長?”
“那個湖州的小矮子,叫什麼名字?”
我明白了,痞子張。短短几個月,從班長到生產大組長,挺快的。
胖子湊過來問:“老黃,電話開通了麼?”
“開通了。不過這個月打電話的時間已經安排過去,要等下個月。你們的家信在我的箱子裡。”
老黃又跟我說:“你幾個月的大賬我自作主張,給你開出來了。凡是到了的,放你床底。”
我大喜過望。這個過年我算是富甲一方的地主了。
胖子急不可耐地去翻老黃的籠箱。他找出來十幾封信,七封是我的,三封是胖子的。胖子拿信的手微微發抖。
我不用看信的內容,只看數量,就知道妻子是按著半個月一封在給我寫,這說明家裡一切安好。
我將信按照郵戳的時間順序理了一遍,最近的放下面,最早的放上面,這樣讀起來就有連貫性。
夜護監在走廊裡大喊:“準備上廁所。”
我決定先去上廁所。在監獄裡,我把握一個原則,不管什麼機會都不錯過,哪怕是上廁所,沒有屎尿也去蹲一蹲,萬一錯過這個點,下個機會在哪裡誰也不知道。
廁所和以前一樣,這個點依然熱鬧的像個市場,犯人們相互問詢,誰排在誰後面,來確認自己的位置。
空氣裡瀰漫著新鮮糞便的臭味。
我等了半個小時,佔到一個坑位,排在我後面的那個傢伙,站在我前面半米遠,膝蓋對著我的鼻子,一邊等,一邊不停地抖腿。
隔離點一段時間自由如廁,又讓我變得有些矯情。面前這傢伙站得那麼近,我拉不出來。
我係好褲子,位置讓給了等候的傢伙。
我回到房間,看到胖子正在讀信,他的臉色像死人一樣白,信紙在他手裡不停地顫抖。
“胖子,咋了。”我小心地問。
胖子好像沒有聽到,只顧喃喃自語:“家破人亡,家破人亡。”
胖子突然把信一扔,舉起雙手,像是舞臺上追問“生存還是毀滅”的哈姆萊特,仰天大喊一聲:“讓我家破人亡。”
房間裡的人嚇了一跳,上鋪的人探下腦袋往下張望,老黃走過來溫和地問:“怎麼回事。”
胖子不說話,把信一扔,他胳膊抱在胸前,背靠著牆壁,閉上眼睛,一副聽天由命和心如死灰的模樣。
老黃拿起信看了一遍,把其中的一封信遞給我。老黃放慢自己的語速對胖子說:“你要想開一點,保重自己的身體。”
胖子不吭一聲,像是一座石佛。
這封信是他妻妹的,告訴他,姐姐已經去世。時間在胖子到隔離點一個月後。令胖子難以接受的是他的女兒,因為向留學生兜售大麻,被英國警方遣送回國,目前住他妻妹家裡。
胖子呆呆地想著心事,我想讓他靜一靜,沒有去打擾他,胖子就這樣木頭般的坐了大約十分鐘,突然站起來走到門口,衝著走廊外大吼:“報告警官,我要打電話。”
夜護監急匆匆地跑過來,跟胖子說:“你別喊,晚上打不了電話,白天你在向警官報告。”
胖子爆發了,他雙手緊緊地抓住鐵門的欄杆,瘋狂的搖晃著,衝著夜護監嘶吼:“我要打電話,傻逼!你聽不懂嗎?我要打電話,現在就要打電話。”
夜護間站在鐵門外,離著胖子遠遠的,大聲說:“你神經了是嗎?晚上誰給你打電話?晚上警官休息了,電話卡也鎖著。”
說完,轉身就走。
胖子使勁地搖晃著鐵門的柵欄,搖得“咚咚咚”直響。
我走到胖子邊上,拉著他的胳膊,想勸一勸他,胖子野獸一樣“呼呼”地喘氣,眼睛綠油油的,嘴角沾滿了癲癇患者發病時候的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