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章 無煙之炊

胖子足足折騰了一個小時才安靜下來，他好像累了，一頭栽倒在床上，鞋子都沒脫。

第二天早晨，胖子像往常一樣醒來，洗臉刷牙，他看上去恢復了神智。

下樓前，我提醒他，今天想打電話，先把申請表填好，讓肖陽簽字。

胖子悽慘地一笑：“我打給誰呀？”

一到車間，肖陽把我找過去，瞭解昨天晚上胖子的情況，我向他做了一個說明。他簡潔明瞭地作了總結：“確實背運。”

話題轉到力方身上。

“他是你們的局長？”肖陽把“你們”兩個字咬得特別重。

“不是，他在另一個縣級市當分管刑偵的副局長。當年他下派鍛鍊的時候我們認識的。”

顯然肖陽對我曾經的職業系統不是很熟悉，他是另一條渠道里的水。

“他以前有沒有受過什麼衝擊？看上去好像不是很正常。”肖陽對力方不放心。

“書讀多了，幹活是弱項。”我替他解釋。

“那找找找人吧，換個崗位。像他這樣的，沒有人打招呼，我不敢隨便動，要講政治站位的吧！你跟他說一下，讓他外面找找人。”

肖陽“不敢隨便動”這話更像是個幌子，他是《潛伏》電視劇裡情報販子謝若林，他的信仰就是錢，屬於是“你如果一槍打不死我，我醒來了，咱們照樣做生意”的現實主義踐行者。

肖陽帶著諷刺的口吻跟我說：“力方上次給家裡打電話，我在邊上，我聽見他說，讓家裡人給組織報告一下，希望給他在這裡換個崗位。你們這位分管刑偵副局長腦子壞掉了，他現在哪有什麼組織，他的組織就是監獄。”

肖陽說完哈哈大笑。他的話讓我羞愧得無地自容，好像說這個話的是我，而不是力方。

我想，力方還活在夢裡，他還以為自以為有組織，屬於“自己人”。

關於力方，我聽過別人粗略地講過他的案情，這種傳聞充滿了坊間道聽途說的道德想象，人們將他描繪成無惡不作的奸佞小人。

我想趁接下來春節放假這段時間，向他打聽一下內幕，滿足一下好奇心。

往年活多，春節放假五天，今年活少，監獄提前給犯人放了假。

轉眼到大年二十八，離過年還有三天。上午十一點，違紀吹響收工的哨子，犯人們“哄”地一聲從原地站起來，一年過去了。

肖陽的心情看上去不錯，明天交班後他就回家過年去了。他拿著手機喇叭站在執勤崗臺上喊：“等一下到大操場上去大搜身。”

犯人們嘻嘻哈哈的，接下來可以一直休息到初八。

這算是是一年到頭最休閒的一天，犯人們走出去，先在車間門口集合，再到操場上搜身。之所以叫“大搜身”，是因為今天的搜身與往日不同，必須將全身脫得一絲不掛。

等我們走到操場，跑道上已經有好幾個中隊的犯人，在獄警的指揮下脫衣服。

肖陽給我們找了塊空地，犯人們排成六列，前後左右間距兩米。

“脫衣服，衣服褲子全部脫光。”肖陽大聲命令，他手裡捏著一個金屬探測器，走過來東看西瞧。

犯人們把脫下來的棉襖棉褲放在膝蓋上使勁拍打。

正午的大太陽照射在犯人的身上，每個犯人的四周都是塵土飛揚，他們好像籠罩在一層神奇霧氣中的樹精靈。

“別拍了，都是灰。”肖陽不耐煩的訓斥：“把衣服全部扔到前面來。”

衣服扔出去，肖陽拖著探測器從犯人衣服堆中快步走過。

“下蹲，張開嘴巴，舉起手，往上跳。”

犯人們像青蛙一樣一跳一跳。

檢查完畢。

犯人們穿上衣服回到分監區，進入放假程式。

幾個犯人爬到窗臺上給大廳的牆壁上掛彩帶。幾條綵帶拉上去就有了節日的氛圍。

吃完午飯上樓，休息兩小時以後，下樓自由活動。大廳裡的大型顯示屏上正在播放《舌尖上的中國》，美食勾起了不少犯人們對自己家鄉風味的懷念。

看書的看書，下棋的下棋。

真是美好的一天。

我發現今天胖子心情特別得好，這樣說可能還不夠精準，應該說胖子今天特別得興奮，走在路上的時候，他時不時地摸一下前面犯人的後腦勺。

這是一種危險的遊戲，有些犯人不喜歡別人摸他的腦袋，因摸腦袋而大打出手的現象相當普遍。

不知胖子今天哪根神經搭鐵，一路一連摸好幾個。

從我和他接觸的這段時間來看，他一直是個穩重的人。最近好像也沒有收到新的信件，我不清楚他為什麼突然那麼活潑。

除了活潑，吃晚飯時候，胖子還表現出不同尋常的慷慨。從客觀上說，胖子是個典型的上海人，有著清晰的人際界限，他的東西只限於跟我分享，他認可我是他的患難之交。

胖子把自己的整瓶橄欖菜拿出來，邀請整桌人分享。從態度上看，他的邀請是真誠的，他邀請了三遍。

“今天什麼事情那麼開心？”我問他。

“好事，好事。”胖子點著頭，含著笑，半真半假地說。

吃完晚飯，我本來想到外場地去找胖子，我被力方喊住了，他邀請我去參加逃稅企業家關於智慧快餐售貨櫃的高峰論壇。

據企業家自己介紹，這個專案是他在獄中耗費三年時間的構想，一經推出，必將震驚世界。

該企業家就是我前面提到，準備到萬那杜購買島嶼，發展免稅天堂，和中國政府建交的野心家。

據企業家介紹，這個專案的基本理念是，消除人類做飯的煩惱，延長壽命。根據他的計算，世界上80%的人類，一生需要花費二十年的時間，浪費在做飯上。

他專案代號為：無煙之炊。估計從無米之炊中獲取的靈感。

力方和法院院長聽得津津有味。

臨近過年，大家比較懶散，上樓之後，肖陽遲遲沒有報數。老黃髮現胖子不在，問我：“胖子呢？”

“估計肖陽叫去談話了吧。”我說。

老黃會心一笑。臨近年關，確實適合敲打。

犯人們玩到八點，才聽見夜護監在走廊那頭懶洋洋地吆喝：“準備報數。”

過來報數的是個軍轉幹部，還沒有授銜，掛著個學員的肩章。小組長大聲報告：“報告警官，十六組應到十四名，實到十三名，還有一名在談話。”

獄警點點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