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章 營養餐
我在看守所與死囚對飲 九齒釘耙溜達豬 加書籤 章節報錯
我一腳踏進籠子,手銬都還沒有解開,趙雲皺著眉頭抽了抽鼻子,衝過來,趴在我肩膀上聞了又聞,眉開眼笑地問我:“抽菸了?”
“抽了一支。”
手銬解開以後,我在床板上坐下來。趙雲又趴在我的袖子上猛吸兩口,仰頭看著天花板,一副飄飄欲仙的樣子,問:“什麼牌子?”
“中華。”
“軟的硬的?”
“當然軟的,三字頭。”
趙雲猛拍我肩膀一巴掌,羨慕地說:“我上一支菸還是十個月之前抽的。”
他在這個空間裡已經足足生活了十三個月,接著他即將前往他期待的花園——服刑的監獄,那裡有烤得噴香的鴨邊腿在等候他的光臨。這裡大多數人走的都是這樣的一條陽光大道,不出意外,我亦如此。
掛鐘指著十點三十二分,還有二十八分鐘二級靜坐結束,我無意中回頭看了一眼,走廊的窗戶外,一隻麻雀站在窗臺上歪著頭看著我。
此刻我不想看書,我玩味著剛才白川凱的話,分析著他每一句話的虛實。
這時,遠遠的,走廊進口那邊的籠子裡突然爆發出一聲鬨鬧,好像發生了什麼大事。坐在我過道對面床板上的八萬“咦”了一聲,他一個箭步從床板上跳下來,趴在鐵門的柵欄上,往走廊進口的地方左看右看,他什麼也沒有看到。又側著耳朵在鐵門上使勁聽,他一邊聽,一邊興奮地大聲說:“麻痺的,總算盼來了,營養餐來了。”
說完,他又把鼻子從鐵柵欄的空隙裡伸出去,對著走廊進口的方向使勁地嗅。
籠子像炸了鍋,一半人湧到了鐵門這邊,把八萬死死地壓在鐵門上,八萬回頭瞪著眼睛罵著,趙雲站在床板上急得直叫喚:“排隊,排隊,不要越過黃線。等下監控發現秩序那麼亂,不賣了。”
他喊了幾聲,又怒氣衝衝將兩個傢伙從隊伍中拖了出來,擠來擠去的人群總算排成了兩隊,一個頂著一個。
營養餐是從走廊進口開始,一個籠子一個籠子賣過來,賣到我們這裡差不多是下半場,這個過程最是讓人忐忑,大夥兒擔心賣到一半往外走。
小板車鐵軲轆碾在混凝土地面的金屬滾動聲越來越近,大夥兒懸著的心漸漸放下來,又等了一會兒,已經能夠聽到刷卡器“滴滴滴”的刷錢聲,蒜薹炒肉絲的香味一陣接一陣傳來,香得所有人口水直咽,這一週來,除了一頓海帶骨頭湯,就沒有見過任何油葷,那骨頭乾淨得像是被狗舔了一遍。
趙雲一轉眼,看我還是坐在床板上,他奇怪地問:“你不買麼?”
我尷尬地說:“我手錶裡沒有錢。”
每位犯人的手腕上都戴著一隻類似於手錶的身份識別牌,裡面儲存著犯人的基本資訊,這東西一進看守所之後,就被固定在手腕上的,只有到投牢的時候才能取下來,家屬打到犯人賬戶的錢,同樣體現在這隻識別牌裡。
趙雲想了一想,眨眨眼,說:“吃我的。”
小板車推過來了,今天賣營養餐的是食堂裡的另一位師傅,犯人背後叫他大金牙,當面叫他金牙叔或者牙叔。
大金牙肯定不是他的真名,犯人們並不在乎他真名叫什麼,只要好記就行。我聽別人介紹說大金牙家裡是賣海鮮乾貨的,不清楚他在看守所食堂裡幹活是屬於主業還是副業,總之,三菜一湯裡經常會出現過期黑頭蝦米的身影,就憑這一點,可以說明在這塊地盤上,大金牙和猴子同屬於有背景的人。
大金牙四十幾歲,臉頰消瘦,上下兩片嘴唇更遮不住一嘴齙牙,最中間的一顆門牙是金的。
大金牙和華叔不一樣,他和犯人沒有廢話,打菜不像華叔那麼好通融,就那次海帶排骨湯來說,我親眼看到八萬把碗伸出去問大金牙討要一些油漂,大金牙好像沒有聽到似的,推起板車就走,留下悻悻然的八萬將空碗很無趣地收了回來。
油漂就是浮在菜湯表面那白色的動物脂肪,雖然看相不中,但如果將他們澆在米飯上,再用油辣子一拌,就是一碗上好的豬油辣子拌飯,吃起來滿嘴香。
大金牙把板車往鐵門口一停,排第一個的八萬馬上將帶著手錶的胳膊從縫隙間伸了出去,大金牙手裡拿著刷卡器往手錶上一靠,“滴”地一聲,錢刷走了,隨後大金牙從鐵桶裡拎出一袋用塑膠袋扎著的營養餐,遞給了刷了卡的八萬,接著是下一位“滴”一聲。
犯人們把營養餐高高地拎起來,邊走邊看,像小時候在公園裡買了小金魚,臉上露出喜不自勝的表情。
我環顧了一圈,四周大概有一半人買了營養餐,另一半人竭力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坐在那裡。
今天食堂的營養菜準備得過於充足,所有的籠子全部過了一遍以後,菜桶裡還有十幾袋沒有賣完,大金牙站在鐵門外,衝我們的籠子喊了一句:“還有沒有人要,下面全是肉絲。”
果然有幾個人站了起來,又到門口拎了一袋進來,看上去確實都是乾貨。我跟著站起來走過去,我把手錶伸給大金牙,客氣地說:“牙叔,麻煩幫我刷一下,看看有沒有錢。”
大金牙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拿起刷卡器在我的手錶上靠了一下,說:“有錢,三千滿的。”
看守所允許家屬每個月往卡里打錢,限額三千,用完可以續存。
我的心一陣寬慰,整個人放鬆下來,我卡里有錢,說明家裡人在關注我,至於為何沒有律師會見,應該有別的一番原因。
我很是開心,對大金牙說:“給我刷兩份。”
大金牙“滴滴”兩聲刷走了八十元,從不鏽鋼桶裡拎出兩袋滴著油的營養餐遞給我,一邊說:“自己看看,都是肉。”搞得好像捨不得賣給我似的。隨後,他“咣噹咣噹”地推著板車載著空桶,帶著旗開得勝的心情走了。
我營養餐拎在手裡,急急忙忙地去找碗,有些人不等米飯打進來,已經舀著蒜薹和肉絲吃了起來。
毫無疑問,現在我、趙雲、八萬和另一位打飯的助手,我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形成一個利益同盟,這幾天,我吃過他們的不少食物,我買進來的兩份營養餐理所當然四個人共享。由於其他三個人每人都買了一份,加上我的兩份,五份的營養餐擺在面前滿滿當當,看上去有點像過節。
八萬不虧是過日子的一把好手,他念唸叨叨地說:“吃不窮穿不窮,不會計算一世窮,留兩袋晚上吃。”
其他三個人都同意了他的建議。
蒜薹浸潤著油脂,肉絲又帶上了蒜薹的香味,香得讓人差點咬掉了舌頭。我邊吃邊說:“這伙食真不錯。”
趙雲說:“這算什麼,後頭還有小食堂的營養餐,就怕你沒錢。”
我問趙雲:“啥是小食堂營養餐?”
趙雲嚥下一口飯菜,嘿嘿笑著說:“你會享受得到的,把錢準備好就行了,其他的不用管。”
八萬接過去說:“大食堂營養餐就是大路菜,薄利多銷,小食堂營養餐,就是五星級酒店的菜。主打一個尊貴。”
“四十元一份肉絲炒蒜薹,看上去不像薄利的樣子。”
“在裡面,不講究價格。”
對於八萬的解說,我將信將疑。
營養餐像是齒輪裡面的潤滑油,經過潤滑以後的齒輪沒有那麼多的磕磕碰碰,籠子裡的氣氛明顯緩和下來,人與人之間增加了不少和諧,到了晚上,有點小矛盾的,也相互說起了話。
聽老犯們介紹,營養餐的起源是基於對老弱病殘犯人人性化的關懷,是政府的溫暖照耀到每一個角落的明證。在具體落實的過程中,實施者發現,不僅僅是老弱病殘需要營養,每名每日配給八元定額的犯人同樣需要營養,普及營養餐制度,是一項雙方共贏的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