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章 一級靜坐
我在看守所與死囚對飲 九齒釘耙溜達豬 加書籤 章節報錯
我和趙雲站在床板上,背靠著門口的牆,對面的牆上的掛鐘指到了七點三十。
從掛鐘上的那一片視窗望出去。我發現這座看守所,原來是座落在山腳下,這是那個時代此類建築的特點,兩面或者三面環山,有利於控制。正面一般是開闊地,沒有射擊障礙,從昨天晚上路過來看,那一片開闊地已經全部被民房佔據。
我想跟趙雲瞭解一下王隊底細,但是我又不能讓他看出我和王隊不熟的樣子,我試探著說:“王隊好久沒聯絡了,都不知道他當上了領導。”
趙雲說:“他現在是監管大隊的一箇中隊長,不屬於大隊領導,但資格老,在大隊說話很有分量,他是分管我們這一幢的,318和隔壁319是他直接管的兩個籠子。這兩個是大籠子,其他的是小籠子。”
“大籠子和小籠子有什麼區別?
“你這麼不懂,難怪你第一次。肯定是大籠子舒服,籠子大空間大空氣好,你到小籠子就知道了裡面那個臭。十九二十個人一個籠子,面積只有我們一半大。”
“到大籠子需要什麼條件?”
“大籠子一般都是關係戶,王隊自己熟人託進來或者是領導跟王隊打招呼的。我分到這裡就是我姐姐找過王隊丈母孃。”
我隨便指了一下房間裡的其他人:“那他們都是關係戶?”
趙雲搖了搖頭:“最近送進來的人太多,根本關不過來,流轉又慢,所有的籠子都關滿了,現在這個房間除了你我,還有那個矮個子的。”用下巴點了一下那位在床板上繞圈子的幹部模樣的中年人,說:“他是早你幾天進來的,以前是街道辦事處主任,其他人都不是關係戶。分進來新人是不是關係戶,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怎麼看呢?”我饒有興趣地問他。
“你這種王隊直接送進來,還帶親自交代的就不用說了。新犯進來,你只要問他過渡籠有沒有呆過就知道,一般沒有經過過渡籠的,大多數是關係戶。”
“什麼是過渡籠?”
“剛進來有個半個月的過渡期,讓犯人適應看守所的生活,各方面要求嚴格一些,類似於新兵連。”
“沒有你介紹,我還不知道里面名堂那麼多。”
“一行有一行的門道,坐牢有坐牢的規矩。”他看上去有點洋洋得意。
在我以往的職業生涯的概念中,分配到看守所的民警,一般是領導不太看好的人員,但是,作為一個受關押的人角度去看,他們是除了律師以外和外界聯絡的唯一紐帶。
趙雲沒有提給我分配什麼任務。我接著問趙雲:“那個辦事處幹部現在幹什麼活?”
“他現在擺鞋子。”
“擺什麼鞋子?”
“你看到床板邊和過道上的那條黃線沒有?”
我定睛一看,過道上果然有一條一厘米寬的黃線與床板平行對齊。
“就是這一條。”趙雲說:“我們擺放的鞋子,鞋頭朝外,不能超過這條黃線,否則扣分,全體加坐一級靜坐。”
“這個活輕鬆的。”
“就是要經常盯著。”
“你給我安排個活吧!”
趙雲一臉詫異地看著我:“你是王隊特別吩咐過的,這些人都知道,你不用跟他們不好意思,在裡面跟外面是不一樣的,他們沒有什麼屁好放的,你不用管。”
“我知道,我怕王隊為難。這樣我心裡過意不去。”我說。
“這裡面都是坐牢的,王隊有什麼好為難。”他好像明白過來,笑著說:“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想接替我當籠頭。”
我連忙擺擺手,說不是不是,我沒有篡權的意思。
“我上訴下來,大機率是維持原判,還有兩個月就要去監獄了,接下來的籠頭我估計肯定就是你接替,這兩天王隊肯定會找你談話的。”他很有把握的告訴我。
我們正聊著,牆上的那個喇叭裡突然傳出一陣急驟的鈴聲,我抬頭一看,掛鐘指到了八點。
“一級靜坐!你坐我邊上!”趙雲說。一轉眼,他換了副臉孔,衝著其他人扯著喉嚨,惡聲惡氣地喊:“全坐好,誰特麼扣分,老子罰他洗一個月蹲坑。這個月已經扣了五分了,王隊很不高興。”
房間裡的人非常聽話地跳上床板,三個人一排一排地坐下來。
我學著趙雲的樣子盤起腿。
一級靜坐就是在床板上打坐,姿勢和老和尚坐禪差不多,盤腿挺胸,兩手放在膝蓋處,一動不動,堅持半個小時。
這是一種非常難熬的坐姿,說它是折磨一點也不為過,尤其是兩隻腳的外側腳踝,擱在木板上,骨頭和木板硬碰硬,疼得人齜牙咧嘴。
幾分鐘分鐘以後,我的兩腿漸漸失去了知覺,我剛想動一下,聽到邊上的趙雲用極其微弱的聲音提醒我說:“不要動,老金來了。”
我不知道老金何許人,但聽他的口氣好像是個非常厲害的角色,我不敢動了,就這麼一直忍著。
我眼睛的餘光不斷掃視著頭頂的觀察窗,我還沒有看到人,但是明顯的感覺到左邊視窗的光線被什麼東西遮住。我紋絲不動地注視著那塊地方光線的變化。
過了大約過去一兩分鐘,那塊地方光線晃了一下,果然有一個人站了出來,他像神一樣佇立在那裡,默不作聲地俯視著籠子裡的所有人,周圍安靜地聽得見針落在地上的聲音。
這大概就是老金了,我感覺到趙雲的腰挺得更直,兩隻眼睛瞪著前方,好像被石化了一般,應該說整個籠子裡的人這一刻都被石化了。
老金在那裡看了幾分鐘,轉身離開。坐在我前面那個人剛才挺拔的腰背,好像慢慢洩氣的皮球,一點點耷拉下來,最終彎成半括弧的樣子。
人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生物,當過了某一個極點,苦苦的煎熬好像就被稀釋,離解除還有五分鐘的時候,我整個人變得懶洋洋的,兩邊的腳踝也不是那麼疼痛。當結束的鈴聲響起的那一刻,我甚至覺得自己還可以坐上它半個小時。
嫌犯們從床板上站起來,拍打著大腿小腿腰背,他們從身上拍出老大的灰塵,在幾束漏進來的陽光中漂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