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眨眼,咧嘴笑著:“叫我趙雲,就是常山趙子龍里面那個趙雲,我爸取的。”

“你什麼罪名?”我問。

“故意傷害,重傷,幫人打架。”

“哪裡人?”

“本地的。”

“以前什麼罪名?”

“也是打架,幫別人扛刀。”

“輕傷還是重傷?“

“輕傷,但是定了尋釁滋事。”

他奇怪地看了我兩眼,收斂了笑容,反問我:“你是什麼罪名?”

我的問話方式讓他有了一絲懷疑,我想了一下,說:“他們告我涉黑。”

他眼睛一亮,說:“我操,大哥原來是做大事的人,怪不得異地關押。”

“你異地關押都知道?很專業。”

他略顯靦腆地嘿嘿笑著:“坐過一次牢,懂一些。”

“三年爛腳抵太醫啊。”

他用肩膀碰了我一下:“我看大哥你不像是混社會的?”

“你覺得我是幹什麼的?”

“你應該是什麼公司裡面的老總?”

“哈哈哈。”我放聲笑了起來。

他看上去有點不好意思,說:“看樣子我猜錯了,說說到底幹什麼行業的?”

我想起王隊的話,不要暴露自己以前的身份,這在裡面可能對我有所不利。我說:“我和朋友合夥一家渣土車公司,和其他公司有些衝突。”

他明白了:“你一定搶了別人的蛋糕,生意這個事情,一旦一家風頭太健,就有人會尋思搞你,我們這裡也一樣。除非你的勢力絕對碾壓他。”

“你說得對。”我讚許他。

一番聊天下來,讓我們親近了一些。

“你吃不吃餅乾?”他問我:“上午粥都是很薄的,這段時間上級來檢查,營養餐停掉了,過一段時間會恢復,你不加點餅乾,一整天都會很餓。”

他的口吻中帶有看守所工作人員責任感的味道,讓我暗暗發笑。

我注意到坐著的那些人,除了我以外,每個人的面前都放著兩包或者三包叫不出名字的餅乾,他們正在用手掌按在餅乾的外包裝上,將餅乾一點點的碾碎。

“這餅乾甜的嗎?”我問。

“又甜又鹹,椒鹽的。”

“我不喜歡吃甜的東西。”

“我有豆腐乳。”

“我想要這個。”我說。

我謝絕了他的餅乾,接受了他豆腐乳的邀請。

飯車打到了隔壁,打飯的兩個人門神一樣擺好了架勢,一個人懷裡抱著一疊的塑膠碗,另一個人把一口空碗拿在手裡,確保準備出擊。

飯車拉到門口,是兩個不鏽鋼的大鐵桶,放在一輛小板車上。

打飯的師傅把勺柄往桶沿一敲,好像聽到了號令,拿著一口空碗的傢伙迅速將手裡的碗,從鐵門中間那個方方正正的小洞,連碗帶胳膊遞給外面打飯的師傅,外面的師傅並不接碗,而是用勺子直接將粥打進碗裡。第一口粥碗拿進來,往床板上一放,另一口空碗早已遞到手中,他隨之從洞口遞了出去,一進一出,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勺子上有些粥汁落在他的手腕上,他來不及擦一下,只是往地上甩了一把,一邊“絲絲”的吸氣。

不一會兒,所有的碗全部打到了粥,抱碗的又把兩口空碗交給遞碗的,這次打進來的是兩碗黑乎乎的鹹菜。

粥碗從我和趙雲這裡開始往下傳,直到人手一份,他們拿到後,撕開餅乾的包裝紙,將碾成粉末狀的餅乾稀稀索索抖到碗裡,再用紙片一樣的塑膠調羹來回攪拌,這樣一番操作,粥越來越稠,越來越幹,變成一碗介於稀粥和乾飯之間的硬粥。

我學著趙雲的樣子,從鹹菜碗裡撥了一點鹹菜到自己的碗裡,鹹菜可能有點醃過了頭,時間又有點久,散發著一股腳丫子的味道,我明白,這種生活以後將是我未來一段日子的常態。趙雲看看我,把他腐乳的瓶子遞給我,我擦乾調羹,在瓶子裡小心翼翼地舀出一塊。

不加餅乾的粥非常的薄,腐乳沉到碗底,我打撈了兩遍,剛端起粥碗,趙雲碰了我一下,我抬頭一看,雖然有些人已經準備就緒,但還沒有誰在開吃,等到每個人碗裡都有了鹹菜,趙雲又大喝一聲:“開飯。”

原來吃飯是要統一號令的。

房間裡頓時響起了一片“呼呼呼”地喝粥聲,幾分鐘以後,吃得快的人已經將空碗往邊上一放,慢的人還在邊吃邊吹氣,又過了幾分鐘,大多數吃完的人坐在位置上等著最後的兩位颳著碗底,趙雲又大喝一聲:“收碗。”

所有人這才紛紛站起來。

其中兩個人走過來,一人將空碗收到臉盆裡,另一人彎腰收小凳子。其他人跳到床板上像驢拉磨一樣逗著圈子。

收碗的將整個臉盆裡的碗“嘩啦”一聲倒在水龍頭下的塑膠箱子裡,臉盆往地上一扔,轉身走人,洗碗的另有其人。

中間的過道讓出來了,一個人撅著屁股,在地板瓷磚上來回推著毛巾,可以說,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比這更乾淨的地板,哪怕是在任何一家奢華酒店。

我看了一遍,房間裡大約有三分之一的人需要幹活,從他們的三言兩語中,我聽出來,這裡是根據一個人進籠子時間的早晚來論資排輩,像我這樣的受到王隊打招呼的,在他們口中屬於“空降”人員,可以不受論資排輩的約束。

能夠進到這裡面的人一般都不是什麼善茬,如何打消他們的傲氣銳氣便顯得十分的重要,減少管理成本最關鍵一條就是要讓他們聽話,按書本上的說法就是“培養服從意識”,為了讓剛進來的人習慣籠頭的指揮,分配幹活就是一個最好的方法,由於人多工少,所以有必要將每個活都拆解成一小段,幹多幹少不重要,主打一個服從。

用幹活去打磨那些人的頭角,同時讓老犯有一種優越感,變成秩序的維持著:老子就是這樣熬過來的。

在籠子裡,正是這些不成文的規矩,維持著裡面的生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