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章 籠子、號子、或者監舍
我在看守所與死囚對飲 九齒釘耙溜達豬 加書籤 章節報錯
麵包車在高速公路上行駛了三個多小時才下高速,我透過車窗往外看路標,這是隔壁地級市下面的一個縣城,以木雕工藝而聞名。我們到達縣城的時候已經是過了午夜,黃色的路燈照亮著空蕩蕩的街道,路邊的廣告牌和紅色標語一晃而過。
麵包車穿過新城區,在老城區的並不寬闊的街道上拐來拐去,經過一座小橋,繞過兩邊自由發揮高高低低的老房子,最後在一座類似廠房建築的大鐵門前停下,司機按了兩下喇叭,一個穿輔警服裝的值班人員將兩扇大鐵門開啟,麵包車開進去,值班人員在我們身後將大鐵門關了回去,並上了鎖。
不用說,到地方了。
督查組長從副駕位置下來,說了一句:“下來吧。”
前座的年輕人先是彎腰鑽出去,然後一個轉身,面對著車門看著我出來,我出去以後,高個子年輕人跟在我後面下車。
我跟著他們走進邊上亮著燈光的值班室內,兩位值班的民警正坐在櫃檯後面昏昏欲睡,高個子年輕人靠近櫃檯,將自己的警官證連同刑拘證遞過去,自我介紹說:“我省廳刑偵的,一名人員羈押在你們這裡,跟你們分管局長已經打過招呼。”
他的話音未落,兩位民警急忙站起來,一位年齡大一點的民警客氣的表示:“是的,指揮中心電話已經通知過了。”
他飛快翻了一下高個子年輕人的證件,遞還給他,拿過刑拘證,坐下來登記。督查組長揹著手,看著牆上展示欄,上面有看守所全部工作人員的照片和榮譽稱號。
另一位值班民警先是將進來的四個人都掃了一遍,才將目光落定在我身上,雖然我看上去最像,他還是不能確定,於是問高個子年輕人:“是他刑拘麼?”
高個子年輕人回頭看了我一眼,毫無表情地說:“是的。”
“怎麼沒有帶手銬?”
“是的,沒有戴。”
值班民警大聲地命令我:“你,進來。”
我從櫃檯一邊的缺口走到裡面去。
“面向牆壁,鞋尖頂到牆,站好!不準回頭。”他又命令。
我走到牆壁邊,按照他命令的去做,我不但鞋尖頂到了牆壁,我的鼻子也同樣貼到了牆壁,我的呼吸噴到牆上,熱呼呼的反彈回到我的臉上。
沒多久,年齡大一點的民警登記好我的資料,我聽到他對那幾個人說:“人員已經入所,這是回執。”
“那人交給你們了,明天我們回來做二十四小時談話。”高個子年輕人的聲音。
他們準備走了,我聽到那輛麵包車在裡面調了個頭,開回來,大鐵門重新開啟,車開出,鐵門又關上。
現在,我已經身在看守所裡,孤立無援。
我聽到年齡大一點的值班民警在鍵盤上噼裡啪啦的打字,他應該正在將我的資料輸入到電腦上去,他一邊打字一邊問另一個值班民警:“不知道晚上還有沒有人送過來,最近這段時間人員有點多,異地羈押也多。”
“今天還好,上週他們值班一個晚上接客七八位,都是夜審以後送過來。”另一位說著,走到我身後,一手按著我的肩膀,命令:“兩腳分開,站出來一點。手舉過頭按在牆上。”
我按照他說的做了,兩腳分開半米,他把一隻腳卡在我的兩腳之間,這個動作可以防範搜查時候被搜查人的反抗。
他先摸我的頭髮,摸我的耳朵,後背,褲襠,一直摸到腳後跟,摸了一遍以後,他說:“轉過來,把褲子衣服全部脫掉,抖一下。”
除了公共澡堂,我從來沒有在人前脫得光溜溜的一絲不掛,這會讓我羞愧難當,但是我覺得沒有商量的餘地,這是他們工作的程式,我必須從潛意識裡徹底拋棄以前的身份,不要再把自己當人。於是我將衣褲全部脫下來拎在手裡,我赤身裸體的站在地板上,一陣冷風颳來,我忍不住渾身顫抖了一下。年齡大一點的民警走過來,溫和地說:“穿起來吧。”
我手忙腳亂地穿著褲子,當我金雞獨立的時候,另一隻腳怎麼無論如何套不進褲腿,我身子一晃,眼見就要摔倒在地板上,站在我身邊的年齡大一點的民警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我的胳膊,我衝他感激地說了一聲:“謝謝。”他沒有吭聲,默默地看我穿好衣褲,回頭衝另一位值班民警說:“我來帶吧。”
另一位笑嘻嘻地說:“那辛苦你了,王隊。”
我穿好衣褲,被稱為“王隊”的民警看著我的皮鞋,說:“皮鞋不能穿進去了。你的鞋子穿多大?”
“我的腳四十一碼,大一點也可以穿。”
他走到值班室角落的貨架邊,上下翻了一會兒,拿出一雙布鞋,捏著過來,走到我面前,扔到我腳下:“試試這雙,裡面規定只能穿布鞋。”
我脫下皮鞋彎腰試了試,布鞋非常合腳,我有些高興,再一次跟王隊說:“謝謝你。”
他依然沒有說話,見我穿好鞋子,他又走到貨架那邊找東西,這一次拿來的是一隻藍色的塑膠杯,一塊毛巾,兩塊硫磺皂,一支牙刷。和家裡的牙刷不同的是,這種牙刷的把手軟綿綿的,可以在手指上彎成一個圓圈,塑膠杯裡有一枚像羽毛一樣輕的調羹。他讓我把這些東西拿在手裡,然後說了一句:“公事公辦了。”
他給我戴上了手銬。
我曾經無聊時候給自己戴上過手銬,嘗試著一個人去開啟,那時候我想,會不會有一天,我被如此這般的帶上手銬。當時的想法如今應驗了。給我戴上手銬以後,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說了一聲:“走吧。”
值班室出來,是一條非常長的走廊,站在值班室的這頭,可以看到亮著白色節能燈的空曠走廊,從一幢接一幢的房子中間穿過,一直延伸到很遠,那一幢幢一模一樣房子,我憑藉經驗判斷,應該就是關押犯人的監舍,俗稱號子或者籠子。
我沿著走廊,朝著這座看守所深處走去,一路上,燈光讓人有種走在醫院裡的恍惚。周圍安靜得出奇,只聽兩個人鞋底摩擦著地面的聲音。
我走前面,王隊跟在我後面一步遠的地方,走了十幾米,我突然聽到他說:“是同行吧?”
我愣了一下,回頭一看,剛好他也看著我,眼光裡有些許憐憫,我苦笑著:“二十四小時前是同行,現在不是。”
我聽到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