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他抬頭望著天花板,若有所思:“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你們關係的穩固,是在你工作以後,不是高中的時候?”

他的話語和微笑充滿了危險的假設和試探,讓我感覺到危機四伏。

“只能說,我和他之間有同學情誼的基礎,後期大家進了社會,來往更密切一些。”我解釋道。

“你現在回頭去看,他來找你是不是帶著目的性。”

“我是個懷舊的人。”

他低頭望著紙張上的筆記,將水筆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輕輕敲打著桌面,像是感嘆,又像是自言自語:“你們這樣一直在基層工作的,交往的都是三教九流,時間久了,有問題正常。大家都是人,誰沒有七情六慾。”

他這話說出來好像是替我考慮,幫我辯解,我沒有上他的當,我沉默著。

他目光閃爍不定,繼續問了一些關於我家庭背景等無關緊要的話題,突然插出一句:“對於黃二的違法犯罪情況,你瞭解多少?”

我心一沉,脫口而出:“我不清楚。”

該來的還是來了,這句話是他真正的用意,他沒有問我“是否知道黃二違法犯罪”,而是直接問我“瞭解多少”,他在暗示我,他們已經掌握我知道黃二違法犯罪,確定了我在主觀上明知,這將是以後構成我犯罪必不可少的要件之一。

“在他經營無極運輸公司期間,你給他有無提供什麼幫助或服務?有沒有幫他打招呼說人情?”他接著問。

“沒有。”我感覺自己心被提了起來。

“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你有。”他的目光直視著我,嘴角微微上翹,帶著一些居高臨下的嘲弄。

“這不是事實。”

“黃二有沒有向你諮詢過一些法律方面的知識?尤其涉黑方面的?這方面的你的知識可是要比他們公司的法律顧問都要專業。”他又一次暗示我,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有第三者在場。我想起了那位從法院退休以後到黃二公司兼職的老傢伙。

“我覺得這是一種正常法律諮詢,而且,向公民普法,也是我們政府積極提倡的。”

“你覺得他向你諮詢這方面知識的目的是什麼?”

“我不清楚。”

他自問自答:“他向你瞭解這方面的知識,本質上是為了逃避法律的打擊,尋找法律的漏洞,而不是遵紀守法。”

見我沒有反應,他接著說:“實際上你的內心很清楚。黃二這幾年欺行霸市,壟斷經營,以公司名義有組織犯罪,你同樣是清楚的。他和一些主管部門的關係,也是你給他牽線搭橋,這一些,黃二都有所交代。”

一團紅色的霧在我眼前炸開,督查組長的影子籠罩在紅色的霧裡,有一瞬間我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只看到他臉上那張嘴巴在一張一合。漸漸的霧氣散去,我的眼前恢復了正常,我又聽到了他的說話。雖然我同樣是警務出身,工作那麼多年,見過太多的場面,此時,我是站在法律的對面,我的心是虛的,我明白,一棋不著,現在報應的時候來了。

我轉念一想,即使我幫過黃二,只能說,我和社會人員交往中沒有把握好分寸,並不能說明我和黃二就是同一夥人。

我們繼續談了兩個多小時,在這期間,他反覆地詢問我和黃二交往的一些細節,他並不關心我有沒有拿黃二的錢,革命工作分工不同,查貪腐那是紀檢委的業務,他關注的重心在於我給黃二幫了多少忙,有沒有幫助他逃避某些處罰。從他問話中我已經判斷出來,一旦給我定罪,將是一項非常難聽的罪名,雖然說刑法上罪名都不好聽,但有些罪名能獲得人們內心隱隱的諒解。

我並沒有給他滿意的答案。

終於,他看上去有些不耐煩起來,放下了說服我的努力,低頭和身邊的年輕人吩咐了幾句,年輕人側過身子去打電話。

他看上去像是對我下最後通牒,冷冰冰地說:“這個案件領導很重視,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躲不過去的,沒有人會去替你擔這個責任,接下來我們按程式走。”

我虛弱地辯解道:“我和黃二之間只是簡單的關係,我確實是幫他聯絡過一些人,但這只是出於老同學的情誼,並沒有別的意圖,同樣沒有考慮到他公司有什麼違法犯罪問題。”

他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幾分鐘以後,另一個矮個子年輕人推門進來,他的胳膊下夾著一個棕色的紙質檔案袋。他把檔案袋遞給高個子,高個子年輕人拿過去,從裡面抽出幾張紙放在桌子上,那幾張紙看上去非常眼熟,我的預感要被證實了。

高個子拿著那幾張紙走到我面前,宣佈:“因你涉嫌包庇縱容黑社會組織,現在對你依法採取刑事拘留的強制措施。”

他取出其中一聯,指著上面:“籤這裡。”

這場景我曾經給別人演繹過無數次,現在輪到別人給我演繹,我總有那麼一種不真實的恍惚感。

籤與不籤,結果都是一樣,我沒有猶豫,在指定的地方迅速簽好了字。年輕人拿起來看了看,見我的字跡工整,手印標準,他頗為滿意。他將這張東西裝回到檔案袋,那袋子看上去沉甸甸的,不出意外的話,那裡面應該裝著指控我的材料。

做完這一些,他看著我說:“現在把你的手機交給我。”

我拿出手機交給他。這一刻,我與外界徹底斷絕了聯絡。

同時又好像一塊石頭落地,我有一種聽之任之的解脫,我感覺到自己安靜下來了。我無聲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像一塊砧板上的肉。

我明白,這次我倒的將是一個大黴。

督查組長打了個電話,隔了一會,老孫進來,督查組長站起來,滿懷歉意地對老孫說:“手續辦完了,人,我們先帶走,實在是不好意思。”

老孫淡淡地說:“局裡有這個思想準備,服從上級安排。械具可以先不用上。”

原來老孫他們早就知道我會被刑拘。

老孫和督查組長寒暄了幾句,握手告別。往外走的時候,兩個年輕人一左一右得把我夾在中間。

老孫繼續把我們送到院子裡,天已經黑透了。老孫和督查組長再一次握手。

臨上車時,老孫看著我,眼神相當複雜。

毫無疑問,這不是做夢,而是塵埃落定,我被刑拘了,從這一刻起,我的身份已經發生了質的改變,我已經是犯罪嫌疑人,是法律打壓的物件。

麵包車駛出了院子,車頂的警燈,閃爍著窗外的路面。車內一共五個人,司機,督查組長,兩位年輕人。和基本套路一樣,一位年輕人陪我坐在最後一排,另一位年輕人坐在中間門的位置,督查組長坐在副駕位置。

車輛並沒有朝著本地看守所的方向開去,而是七拐八拐出了城市,上了高速。

車在夜色中飛馳,我不知道它會開向哪裡,可以肯定的是,我將被異地關押,就像黃二那孫子一樣,如果他知道我因為他而被帶進來,不知他怎麼想,沒準還會咧著嘴笑嘞!

至於我的妻子,按照法律規定,應該有人通知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