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9章 洪武詛咒

江風捲著硝煙味掠過燕子磯，三百匹白馬在淺灘處低頭飲水，它們的鬃毛上還沾著未乾的血跡。沐英踉蹌著在亂石灘上奔走，鐵甲縫隙裡滲出的血在身後拖出蜿蜒的痕跡。當他終於找到朱元璋時，晨光正斜斜地照在皇帝半邊臉上——那面容竟年輕得如同三十歲的壯年將領，可另半邊臉卻枯槁如百歲老人。

“陛下！“

沐英的驚呼驚起一群水鳥。朱元璋的左手死死攥著那塊焦黑船板，右手卻保持著握劍的姿勢，儘管赤霄劍早已不知去向。最詭異的是他的眼睛——左眼瞳孔變成了純粹的鎏金色，右眼卻是一片渾濁的灰白。

“沐英啊。“皇帝的聲音忽遠忽近，像是從水底傳來，“你看這江水，像不像當年鄱陽湖的血浪？“

年輕侯爵順著皇帝的目光望去，平靜的江面突然翻湧起無數細小的漩渦。每個漩渦中心都浮著片指甲蓋大小的碎骨，骨片上刻著微不可見的“丙辰“字樣。更可怕的是，這些碎骨正隨著水流緩緩拼湊成一幅完整的人形！

沐英拔劍要斬，卻被朱元璋按住手腕。皇帝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接觸的瞬間，沐英看見幻象——昨夜那場驚天大戰中，馬皇后的屍身並非被吊在桅杆上，而是自願與幽靈船融為一體。她在最後一刻將畢生功力化作涅槃火，從內部焚燬了陳友諒的怨靈核心......

“秀英她......“朱元璋的左眼流下金色血淚，右眼卻乾涸如裂土，“從來都比朕聰明。“

江風突然變得刺骨。沐英發現皇帝年輕的那半張臉正在迅速衰老，而原本枯槁的右臉卻詭異地豐滿起來。更駭人的是，那塊焦黑船板上的金血開始逆流，順著朱元璋的手臂向上蔓延，所過之處皮肉紛紛龜裂，露出下面金色的骨骼！

“快！“朱元璋突然暴起，一把扯開沐英的胸甲，“林家給你種的蠱毒未清！“

沐英低頭看去，自己心口的火焰紅痕正在變淡，面板下隱約有藍絲遊動。皇帝毫不猶豫地將船板按在他胸膛上，焦臭味中，沐英看見無數藍色小蟲從自己毛孔中被吸出，盡數沒入船板。

“陛下不可！“沐英想要掙脫，卻發現朱元璋的手如鐵鉗般紋絲不動。那塊船板吸飽了蠱毒，漸漸變成詭異的藍金色，上面的“丙辰“二字竟開始蠕動重組，變成“洪武三十一“四個小字！

朱元璋突然大笑，笑聲震得江面泛起漣漪：“好個陳友諒！原來在這等著朕呢！“他鬆開手，船板“啪“地掉在地上，瞬間長出無數根鬚扎入沙土。眨眼功夫，一株怪樹破土而出，樹幹上浮現出清晰的人臉輪廓——赫然是年輕時的陳友諒！

沐英的劍剛出鞘一半，怪樹已開出滿枝血花。每朵花蕊中都坐著個微縮的朱元璋，或征戰、或理政、或酣睡。最頂端那朵最大的花裡，竟蜷縮著個白髮蒼蒼的老皇帝，胸口插著柄熟悉的短劍——正是朱標自盡用的那柄！

“父子相殘......“樹幹上的陳友諒面孔發出沙啞的笑聲，“這才是最毒的詛咒啊......“

朱元璋的左眼金光暴漲。他徒手插入自己胸膛，硬生生掰斷一根肋骨。骨茬在陽光下泛著金屬光澤，斷面赫然是中空的——裡面藏著卷微型詔書！

“沐英聽旨。“皇帝的聲音突然變得無比清晰，彷彿迴光返照，“即日起，削去藍玉一切爵位，其女眷沒入......“

話未說完，怪樹突然劇烈搖晃。所有血花同時爆開，花中的微型朱元璋們紛紛跌落，落地即化作藍火四散。沐英眼睜睜看著皇帝的身體開始透明化，先是四肢，然後是軀幹，最後只剩那顆半金半灰的頭顱懸浮在空中！

“去找道衍。“頭顱的嘴唇繼續開合，吐出的每個字都化作金符烙在沐英手臂上，“讓他把朕的骨灰......撒在......“

最後幾個字被江風吹散。沐英瘋狂撲上前去，卻只抱住一件空蕩蕩的龍袍。袍內緩緩飄落的不是灰燼，而是十二片龍鱗，每片上都刻著個地名——正是大明十二處龍脈所在！

“陛下——！“

沐英的哀嚎驚飛滿林宿鳥。當他抬起頭時，那株怪樹已經枯萎，樹幹上陳友諒的面容變成了朱元璋的模樣。更詭異的是，所有白馬同時人立而起，它們的眼睛全都變成了純粹的鎏金色。

三百匹白馬齊齊長嘶，聲浪震得江水倒流。沐英恍惚看見每匹馬背上都坐著個透明的朱元璋，或揮劍、或執筆、或捧璽。這支幽靈隊伍調轉方向，朝著應天府疾馳而去，馬蹄踏過之處，江面結出金色的冰凌......

三日後，當沐英帶著龍袍和龍鱗回到皇宮時，整個應天府已經陷入詭異的寂靜。守城士兵說，前夜子時曾見三百白馬自玄武門入城，馬上卻無騎手。更奇怪的是，次日早朝時分，所有官員心口都莫名多了個火焰形狀的紅痕。

道衍和尚在謹身殿接過了那十二片龍鱗。這個向來深不可測的謀士第一次露出驚容——當他將龍鱗按在《大明混一圖》上時，每片龍鱗正好對應一處龍脈要衝。而第十二片龍鱗覆蓋的位置，赫然是北平燕王府！

“沐將軍。“道衍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你可知陛下最後半句話是什麼？“

沐英搖頭，卻見老和尚從袖中取出個錦囊。裡面是半頁燒焦的奏摺，依稀能辨認出“若朕崩於蠱，則傳位......“幾個字，後面的內容卻被血汙遮蓋。

同一時刻，泉州港的漁夫從海里撈起塊奇特的木板。板子正面刻著“洪武三十一“，背面卻是一幅微雕：畫中朱元璋與馬皇后並肩立於船頭，下方波濤中沉浮著無數倭寇屍首。最奇怪的是，木板邊緣整整齊齊缺了一角，彷彿原本是某件更大器物的一部分......

而在鄱陽湖最深處的淤泥裡，赤霄劍靜靜插在沉船殘骸上。劍身銘文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兩行新刻的小字：

“丙辰恩怨今朝了

洪武日月永世昭“

劍柄上纏著的，正是馬皇后的一縷青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