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間，周瀾熙感覺到身邊的熱源忽然離得遠了些。
她迷迷糊糊地伸長手臂，往旁邊一摸，沒摸到人，想來常瀚是去了趟廁所，便睏倦地闔著眼等了一會兒。結果半小時過去了，常瀚還沒回來。
周瀾熙睜開了眼睛。
手機顯示的時間是凌晨兩點多，她坐起身，柔軟的棉被從肩頭滑落下來，暴露出她光裸的肌膚，以及上頭斑斑點點的曖昧紅痕。撩開額上凌亂的髮絲，她眯著眼往四周望去，發現原本漆黑的臥室裡，有淡淡的光線灑入。
落地窗的厚窗簾敞開了些許，只有半透明的紗簾隨著夜風緩緩飄動。
月色搖曳間，周瀾熙看見陽臺上倚著一個隱約的人影，那熟悉的身形一看就知道是常瀚。
大半夜的，他自己一個人站在陽臺上幹什麼？
周瀾熙下了床要找過去，結果走了兩步，才想起自己沒穿衣服。
“……嘖。”周瀾熙低下頭看看滿地凌亂的衣物，一眼沒找到自己的衣服，就隨手撿了常瀚的襯衫，隨便往自己身上一裹，便推開落地窗。
“三更半夜不睡覺，看來你還有精神可以再來一次。”
倚著欄杆常瀚聽了，悶笑一聲，習慣性地就要撩一句，結果一回頭，竟看見周瀾熙裸著一雙漂亮的長腿，渾身上下，居然就只穿著他先前穿過的那件襯衫。
“……”常瀚喉頭不禁滾動了下，連到口的情話都忘了說。
他直盯著周瀾熙，周瀾熙也同樣直盯著他──尤其是他完全赤裸的上身。
周瀾熙的目光從他紅痕滿布的胸膛，一路掃到他結實又性感的腹肌，然後又返回，在他肩膀附近的鮮明抓痕上停留幾許。
最後，周瀾熙抬起自己的手指甲看了眼：“似乎該剪了？”
常瀚笑了，連著她平整的指甲捏住她的手指頭，將她給拉過來：“怎麼還怪到指甲的頭上了？明明是你的力氣太大，太粗魯了。不過，我就喜歡你在我身上留下點痕跡，每次發現快要退掉，就想要你再弄點新的……”
周瀾熙被他說得臉熱，只道：“你不穿衣服站在這裡幹嘛？”
“那麼你穿著我的衣服幹什麼呢？”
“懶得找衣服，撿了就穿。”
常瀚眼含笑意，低頭吻她：“不是在邀請我麼。”
周瀾熙只讓他吻了一下便扣住他的下巴，深深地望著他的眼睛，輕道：“你還想要的話，我可以奉陪，不過在這之前，你得告訴我你怎麼了。這幾天你總是心事重重的，到底出了什麼事？”
常瀚摟著她的腰，讓她貼近過來，好聽的嗓音在她耳畔撩動：“你在偷偷觀察我啊。”
溫熱的氣息撲在她敏感的耳廓裡，又麻又癢，周瀾熙輕吸了一口氣，連忙穩住心神，總算是沒有輕易地被他轉開話題，直問：“是醫院的事，還是牽魂司的事？”
常瀚安靜了幾許，終於道：“蕭淹在死前拋給了我一枚青銅戒指，記得嗎？”
蕭淹這個名字立刻就讓周瀾熙緊繃起來。她退開常瀚的懷抱，抬眸直視他：“你之前說過，那枚戒指沒什麼異樣，只是他當時急著想要傳達遺言才拋給你的。”
常瀚輕抿了下唇。
周瀾熙蹙眉：“你瞞了我什麼？”
常瀚張開手掌，周瀾熙這才發現原來他一直握著這枚青銅戒指。
她從來沒有細看過這枚戒指，此時近距離一瞧，才發現這戒指色澤古樸，刻紋細緻，內裡散發著一股深沉且古老的氣息，定不是什麼凡品。用這種等級的戒指來傳音，恐怕是過於奢侈了。
這應該是蕭淹死也要交給常瀚的東西。
周瀾熙：“它有特殊作用？”
常瀚：“它被蕭淹改造過，裡頭可以存放東西，就像你用來放傘刀的髮圈一樣。這個存放術法設計得很隱密，也很難開啟，我猜想阿淹會選擇這樣設計，裡面一定放著不能被輕易拿出來的東西，便沒有貿然去開，而是花了很長一段時間研究它，想先窺視一下里頭究竟裝著什麼。”
周瀾熙沉默片刻，道：“是什麼？”
常瀚輕道：“阿淹說過，老師的鬼差命牌……留了塊碎片。他收起來後就再也不敢開啟。”
周瀾熙瞳孔收縮了下。
“裡面是桂肅君的命牌殘片？”
“很小一塊。”常瀚道，“大概，只有半截指甲蓋的大小。”
完整的鬼差命牌有巴掌大小，如今碎到只剩半截指甲蓋，基本上不太可能有殘魂留在上頭。但周瀾熙還是問：“你打算怎麼辦？”
常瀚輕嘆道：“那個碎片很脆弱，一拿出來就會直接碎成粉末，不可能去動它了。這戒指如今就只能算是個普通的戒指，既不能拿出東西，也不敢往裡頭放新的東西，可真讓我就這樣擱置它，讓它成為單純的飾品，又不太甘心。即便知道機會渺茫，還是忍不住抱有希望，我也未能免俗呢。”
他望向樓下的庭院，昏黃的花園燈在夜色裡，顯得微弱卻柔和。
“小熙，我在想，如果把它放入新生潭裡，也許很久以後的某一天……它會成為一個新的魂魄。”常瀚輕語，“也許他不再是老師了，不再是地府的桂肅君，甚至可能連被選為鬼差的資格都沒有，但是，就這麼想想，便覺得他好像終有一天能活過來似的。”
周瀾熙順著他的視線，也望向了樓下的庭院。
她總算明白常瀚大半夜的自己站在這裡看什麼了。
常瀚家的院子裡有一道能通往陰間的金絲口，當初她第一次來常瀚家，就是和常瀚一起從陰間過燈，直接出現在他家院子裡的。
常瀚深夜站在陽臺上，是在望著那道金絲口，猶豫著該不該跨界，前往地府生潭司。
周瀾熙忽然就捉住常瀚的手腕，將他拽回房裡：“換衣服。”
常瀚愣了下：“要去？”
“希望和執念，只有一線之隔。”周瀾熙道，“按照你的性格，在大半夜裡盯著金絲口猶豫那麼久，已經有點太超過了。”
常瀚忙拉住她，安撫道：“是你說過，在我的魂魄恢復到一定程度前，不准我跨界的。我猶豫是因為你。我不想揹著你，打破和你之間的約定。”
“是麼。”周瀾熙開了燈，“特殊情況，我陪你跨界。”
“你對我真好。”常瀚衝她一笑，找了套衣服換上，“你想進地府看看嗎？”
周瀾熙：“我才不過去。你好了之後來避霖找我會合，我們再一起跨界回來。”
常瀚：“也好。”
今晚是個晴夜，月光皎潔，夜空澄亮，微冷的晚風中已經帶有萬物復甦的春天氣息。
門廊上鋪著一片月色，將爬上臺階的花朵照得嬌柔可愛。周瀾熙穿好靴子，在門廊邊佇立一會兒，卻左右等不到常瀚跟上，回頭一看，竟發現他都臨出門了，還在喂貓吃點心。
藍眼白貓小毛狂蹭著常瀚的褲腿，都吃了一根肉條了還未盡興，糾纏著還要吃，喵叫個不停。常瀚一時心軟，又折返回去拿了第二根肉條。
“……”周瀾熙道，“不要再餵了！”
常瀚：“最後一根。”
周瀾熙：“你總是這樣說。”
常瀚悶笑著擼了小毛一把，終於換了鞋出門：“實在是太可愛了。”他望一眼周瀾熙，“不過你更可愛。”
周瀾熙：“……”
跨界必定會對魂魄造成震盪，對於受傷虛弱的魂魄，更有可能直接將其震碎。周瀾熙其實依舊有些擔心，她看著草坪上那條隨風飄忽的金絲，道：“你不會碎掉吧？”
常瀚：“我已經好很多了，不會因為這點震盪就碎的。正好趁著這次跨界向你證明一下我恢復良好，讓你安心一點。”他牽住周瀾熙的手，“走吧。”
周瀾熙反手握緊他，另一手將力量集中於指尖，直探出去，觸碰那道輕輕飄蕩的金絲口。金絲口立刻就咧了開來，如一張大嘴般將兩人給吞吃進去！
一陣輕微的失重感後，雙腳再次觸地，淅瀝的雨聲傳入耳裡，周遭的場景已然大變。周瀾熙打起黑紙傘罩住兩人，看著常瀚，心頭微緊：“怎麼樣？”
常瀚：“沒事，放心吧。先出燈籠光圈。”
刻著“雍白瑥”三個字的白燈籠在寒涼雨中淡淡發光，兩人跨出燈籠打在青石地上的光圈，站到了稍暗的竹林蔭邊。空氣極冷，他們靠在一起共撐一把傘，呼吸間凝出的白霧幾乎都要融在一塊兒。
周遭沒什麼亡者，整條路都冷冷清清的，常瀚拿出自己的傘，道：“我過去一趟，很快就到避霖和你會合。”
臨到要分開，周瀾熙突然有點不放心：“要不我和你一起過去？誰知道會不會遇到記恨你的厲鬼。”
常瀚低笑：“我又不是不能打，你對我這麼沒信心麼。”
這倒也是，周瀾熙只好道：“小心點。”
常瀚：“嗯，待會兒見。”
從“雍白瑥”這盞冷門燈到地府的路，常瀚早已熟知於心，沒費什麼波折便抵達了目的地。
地府坐落在所有亡者路的中心點，就宛如所有河川小溪最終匯流而至的大湖一般，穩穩當當的鎮在中央。
它的外觀就象是一座被高牆圍攏的小城，城牆上每隔一段距離便豎著一盞巨大的石燈，燈塔似的指引著逐步靠近的亡者們，提醒他們終點已至。城牆內的建築則大多制式，白牆青瓦，拱門格窗，樸素而疏淡，顯得不近人情。
常瀚從鬼差出入的門進去，一路暢行無阻，直接找到生潭司去。
結果還沒跨進生潭司，就在半路上遇到穿著水藍色旗袍的生潭司司長。
生潭司司長詫異地上下打量他，道：“哎我沒看錯吧，你來幹嘛？你找誰？”
常瀚一笑：“找您。”
生潭司司長：“可我正要去餵魚，你確定要跟？要不你等會兒再來？”
常瀚：“那正好，我有件東西想借放在新生潭裡。”
生潭司司長挑起眉：“又一個要來投毒的嗎？”
常瀚失笑：“保證沒毒。”
他們進入生潭司，穿過蜿蜒的長廊和拱門，再拾階而下，一路行至新生潭所在的地下巖穴中。
新生潭不是一座水潭，而是好幾座高低錯落的水潭相連而成，這些水潭有大有小，有深有淺，潭與潭之間或有水道，或有瀑布，水聲又輕又緩，彷彿時間在這兒走得極慢，空氣中充滿著幽寧和緩的氣息。
行進間，常瀚已將青銅戒指的來龍去脈講述清楚，並道：“若您覺得不妥，我也不會強求，只是就得另外找個合適的地方安置它了。”
生潭司司長拿著青銅戒指，沉默了好一陣子，才說：“依我看，這麼一點命牌碎片要想長成新生魂魄，機會不大。也許這碎片上頭，根本連一點殘魂都不曾留下。”
常瀚輕道：“我知道。”
生潭司司長將戒指遞迴他手裡，道：“去放吧。選最底下的那潭水。”
常瀚：“我以為您是在勸退我。”
生潭司司長：“只是將我的判斷告知你罷了。”她看著那青銅戒指，一向率性果敢的眼眸裡，有一瞬間染上了沉重之色。但她很快就掩飾過去，抬眸看向常瀚時，又是那帶笑的模樣，“‘希望’，這兩個字本就是我們生潭司賴以為存的信念。整個地府裡，若是連我都不願意應諾你，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常瀚注視她：“您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了。”
生潭司司長道：“別費工夫洞察我，真討厭和你對視。趕緊把戒指沉了吧，作為牽魂司司長，你心繫一個已死之人，可不是什麼好事。”
常瀚不再多言。他走到最底下的水潭邊，看著那深不可測的水，下意識地就握緊青銅戒指。堅硬冰冷的戒指磕著掌心，帶來輕微的痛楚，他閉了閉眼，最終還是鬆開了手。
青銅戒從他溫暖的掌心落下，咚的一聲，沉入了潭底……
常瀚目送著戒指，直到它沉入了看不見的地方，才轉身對生潭司司長道：“謝謝。”
生潭司司長笑道：“下次給我帶點陽間的零食。”
常瀚也溫聲一笑。
“好，不會忘的。”
與此同時，周瀾熙穿過避霖鬼巷的大門，踏入繁華無雙的街道里。
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整，戰事帶來的損傷已經逐步復原，漫天的花傘再次撐起避霖鬼巷的上空，將不停的溦雨給隔絕在外。入巷避雨的厲鬼和亡者有增無減，再加之今日是初二，活人也可以入巷，整個街區熱熱鬧鬧，人頭攢動。
守門的避霖臣屬和周瀾熙說：“鬼王大人今天恰好留在巷內。”
周瀾熙便直接穿過群眾，朝碧瓦主樓而去。
碧瓦主樓外戒備森嚴，周瀾熙打了聲招呼便逕自走入，發現原本塌陷的階梯已經修好了，一切都恢復如初。
周瀾熙此前一直微微提著的心，忽然就松落下來。
當初在和地府談和的時候，她離開得很是突然，之後又一直沒有機會回來看一眼，腦海裡便總印著避霖當時破敗毀損、花傘盡落的模樣。此時終於確定避霖真的沒事，心裡頭那份隱約的不安，也終於煙消雲散。
佇立在主樓中央的“水柱”依舊涼氣沁人，周瀾熙撥出一口白霧，順著階梯環繞而上，準備直接上到頂層去找潤停，卻在行至第五層時，突然停住了腳步。
她看見靠近左側的華麗門扉大敞著，而她要找的潤停就在裡頭。
潤停一身水青色偏襟長衫，姿態隨性地坐在一張扶手椅上，手裡拿著畫筆，正好畫滿了半邊的傘面。他許是早已知道周瀾熙入巷，頭也不抬地笑著說：“這裡呢。”
周瀾熙有點好奇地走過去，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潤停畫傘的模樣。
潤停的椅子兩側，分別放著畫好的傘和未畫的傘。未畫的傘全都束著，壘疊成小山似的模樣堆在椅腳邊；畫好的則全都張開來，擱了一地晾乾，每一把都美麗繁複，花紋各異，好似一隻只濃墨重彩的蝶，棲息了滿地。
周瀾熙不禁道：“難得看你做正經事。”
潤停一筆未停，直接將剩下的半邊傘面給一口氣畫完，語氣很是愉快：“想畫嗎？”
周瀾熙拖了張椅子過來坐，盯著那繁複至極的紋路：“我可畫不出來。”
潤停拿筆尖沾了沾顏料：“你小時候畫過的呀，不難的。”
周瀾熙：“我那是亂畫的吧。避霖現在怎麼樣了？一切都還好嗎？”
潤停笑道：“很好呀。”
周瀾熙：“你們和地府談了什麼條件？”
潤停看著她，笑問：“常瀚沒和你說麼？”
“是說了。”周瀾熙道，“但我想知道，除了明面上的那些，還有沒有別的？”
潤停想了想，重新動起畫筆：“也沒什麼重要的。你那裡現在應當是深夜，怎麼跑到這裡來了？睡不著麼？”
“常瀚回了地府一趟，我不放心，才陪著他跨界過來。”周瀾熙撐著下巴看潤停畫畫。窗外的喧囂聲隱隱傳來，燈籠繽紛的光芒越過窗欞灑入室內，將滿地的花傘照得越發豔麗。她突然就說：“你和常瀚之間，是不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秘密？”
潤停一聽，笑了：“什麼秘密呀？”
周瀾熙直起身子：“之前常瀚和你提到的那個‘解除指令’，到底是什麼？那是解除什麼東西的指令？”
“哦，你說這個啊。”潤停笑眯眯道，“那都已經過去了。至於是解除什麼東西嘛……嗯，就是種令人愉悅的東西。”
周瀾熙蹙了下眉：“潤停，我是很認真的在問你。你身上是不是被桂肅君下了什麼難解的術法？”
潤停放下畫筆，道：“不用擔心這個了，它並不是值得費心的東西，倒是你，往後在外頭，還需更小心些。”
周瀾熙：“我怎麼了？”
潤停的眼眸盯著她，笑嘆：“地府已經知曉了我的弱點。也許終有一天，他們會將你──”
“不會。”周瀾熙定定地回視他，道，“我不會給他們威脅你的機會。”
潤停卻又笑著說：“倒也不用防得那麼緊，偶爾出點岔子，不也挺有趣的嘛！”
“……”周瀾熙靠回椅背上，“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
有避霖臣屬沏茶過來，周瀾熙邊喝著，邊看潤停畫傘。每一把傘上的圖案都不一樣，可那能擋住寒涼雨的符紋，卻總能完美地融在畫裡，讓人分不清究竟哪些是畫，哪些是符紋的一部分。
周瀾熙看了幾遍都沒能抓住規律，忍不住道：“難怪傘鋪裡的傘總賣得那麼貴，這也太難學了。鋪裡有你親自畫的傘嗎？”
潤停輕笑道：“我畫的傘，只贈不賣。你小時候可是一學就會的，怎會難呢。”
周瀾熙知道他是說在霧走鬼巷的時候，半晌，低聲道：“太小的事情，我記不起來了。”
潤停望她一眼，清潤的眸子裡全是笑意。
“忘了也好。”
周瀾熙倒完第三盞茶時，就聽潤停道：“啊，常瀚那孩子來了。你帶他去玩吧，巷裡開了好幾家新的鋪子，今日又有活人們在，很熱鬧的。”
這時間和周瀾熙預計的差不多。
她站起身來，卻只是看著潤停，遲遲沒有離開。
“潤停。”
那聲音比平時多了點異樣的情緒，潤停抬頭，笑問：“怎麼啦？”
周瀾熙輕聲道：“謝謝你最終選擇對我放手。”
從她自己對周瀾御的強烈執念，到這一路看到的蕭淹、賀成昭，甚至是關賜……周瀾熙非常清楚，放手是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
又或者說，放手本就是最艱難的決定。
潤停本可以永遠留住她的。
無論是留在霧走鬼巷，還是留在避霖鬼巷，只要潤停想要，他其實可以讓周瀾熙這個自己一手帶回來的孩子，永遠留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
可他還是放她走了，在他已經為此鑄下他此生無可挽回的大錯之後。
周瀾熙認真地告訴潤停：“我在陽間過得很好。真的。”
潤停頓了頓，露出了非常愉快的笑容。
“那就好。”
離開主樓後，周瀾熙很快就看見朝這裡走來的常瀚。
她有點意外：“你還知道我在哪？看來你和避霖臣屬們處得不錯啊？”
常瀚來到她身邊，湊在她耳畔小聲說：“我給了點賄賂。”
周瀾熙打量他，猜測：“給錢了？”
常瀚悶笑：“我說我出賣色相你信不信？”
周瀾熙：“那我會打斷你的腿。”
常瀚笑出聲，承認道：“是給錢了。明明整個鬼巷都知道我倆的關係，怎麼一個兩個都不願意賣我點面子呢？”
周瀾熙牽住他的手，帶他往熱熱鬧鬧的街裡走去：“你不給錢，是你不賣他們面子。”
常瀚：“按照這個邏輯，難道你打聽事情也得給錢？”
周瀾熙睨他一眼：“他們不敢收我的錢。”
常瀚笑了：“好吧，我懂了。他們還是討厭鬼差是吧？”
周瀾熙哼笑：“肯賣你訊息已經是給你面子了，若是換個鬼差來，大概早就二話不說打出去了。不過你這錢還是白花了，乖乖站在原地，我總能找到你的。”
常瀚：“那避霖臣屬們肯定要去傳話，我不想有人打擾你和潤停說話。”
“花錢買貼心，大概只有你想得出來。”周瀾熙道，“你餓不餓？我們吃個早餐再回去吧。”她看見一家新開的小籠湯包店，“那家怎麼樣？客人挺多的，味道應該不錯。”
常瀚輕拉了下她的手：“你要吃陰間的東西？”
周瀾熙：“擔心嗎，司長大人？”
“……”常瀚看著附近倏然轉頭過來、表情錯愕驚恐的厲鬼們，有點無奈又有點好笑：“你在大街上給我拉仇恨值，是想把我逼進店裡麼。”
那些進巷避雨的厲鬼們總是不太懂規矩，周瀾熙冷冷地回瞪他們，將他們給瞪得不敢再看，道：“那麼，你就不就範？”
常瀚：“就。”
周瀾熙眼底閃過笑意。
兩人一進店，作為老闆的避霖臣屬就親自接應，把他們領到三樓的單獨包間去。
選單上的品項很多，周瀾熙估計著兩人的食量，點了幾籠口味不一樣的小籠湯包，很快，熱氣騰騰的湯包就端上了桌，掀蓋的那一刻，周瀾熙聽見常瀚低笑一聲。
“放心了嗎，司長。”周瀾熙道，“初二，是活人可以入巷的日子，大部分餐館都會有招待活人的食物的。”
常瀚磁性好聽的嗓音裡帶上一絲委屈：“你怎麼總愛欺負我？”
周瀾熙聽得心尖都顫了，傾身過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如果真是陰間的食物，你打算怎麼辦？”
常瀚琥珀色的眸子裡滿含笑意，顯然很享受她的親吻，聲音裡卻透著股認真。
“即便要掀了桌子，我也不會讓你吃進嘴裡的。”
小籠湯包的味道很好，周瀾熙又加點了兩籠，其中一籠應常瀚的要求，是甜的。
甜的裡頭包的是類似奶皇的餡，香甜可口，又帶了一點淡鹹，不膩。
“沒想到挺好吃的。”周瀾熙道，“對了，戒指怎麼樣了？生潭司司長答應了嗎？”
常瀚：“嗯，已經沉進水潭裡了。”
他神色如常，但周瀾熙知道，他心裡肯定不太好受。若是哪天，換作是她得把潤停在這世上僅存的一部份給沉到水潭裡，她大概會很崩潰。她伸手過去，握住了常瀚微涼的手背。
常瀚反過手來，執起她的手輕輕吻了一下：“你在安慰我嗎？”
周瀾熙想點頭，但又道：“賀成昭說過我很不會安慰人。”
常瀚笑了，給出建議：“難得來避霖，要不你帶我去玩耍逛街？你以前都喜歡去哪些鋪子，或是你小時候有什麼秘密基地，和我分享一下？”
周瀾熙將他的手拉回來，也給了他的指骨一個吻。
掛在窗邊的燈籠光彩爍爍，絢麗卻柔和的光芒將兩人的眼眸都浸出一片暖色。
周瀾熙輕柔地應允了，讓眼前的這個人，可以參與她的過去。
“你想去哪，我都帶你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