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火焰中飛出來的線,是一種叫作“魂線”的東西,顧名思義,就是魂魄身上的線。
魂線是一種特別神秘的東西,通常情況下只有牽魂官看得見,也只有牽魂官能一眼便認出那是誰的線、哪種線。
當初在周瀾御剛死的時候,周瀾熙不肯接受他魂飛魄散的事實,簡直翻遍了所有陰陽兩界間的術法,如瘋魔般天上地下的搜尋他的魂魄,任何有沾上一點尋魂的邊的術法,再怎麼稀奇古怪,她都會試上一試。也因此,她手裡有許多非常偏門的尋魂術式,有的甚至連潤停都沒有聽說過。
而她交到賀成昭手裡的這個魂線術法,就是其中一種非常偏門的東西。
它要求走失魂魄必須擁有一個“活著的肉體”,只要符合這一點,就可以用術法複製出肉體對走失魂魄的牽引力,短暫地把魂魄用來連線肉體的那條魂線給連線過來,作為找尋魂魄的指引。
簡單的說,現在關賜的魂魄誤以為賀成昭手裡的那撮頭髮是自己的肉體,於是把連線肉體的那條魂線給連過來了。
只要跟著魂線走,就可以找到關賜的魂魄。
周瀾熙是在裝頭髮的布袋子上編寫魂線術法的人,而賀成昭是點燃它的人,如今這條明晃晃的魂線,除了牽魂官,就只有他們倆看得見。
魂線一出,賀成昭就睜大眼睛,如豹子般追了出去。
周瀾熙見狀,即刻追出去,厲聲道:“賀成昭!先管住你的臣屬!先發命令!你聽見沒有──”
可惜如今賀成昭眼裡只有那條魂線,他直直奔向山莊主建築,把她的喊聲全當耳旁風。
周瀾熙:“該死!”
她一路風馳電掣地追著他,同時心裡也浮起一種怪異感。
魂線術法怎會指向山莊主建築?
如果關賜的魂魄一直就是被藏在陽間,以常瀚的能耐,會找不到嗎?
難不成關賜那走失十年的魂魄,就在剛才忽然魂歸肉體,直接被關家的人一起從醫院帶了過來?天底下會有這種巧合嗎?
眼看主建築就在前方,周瀾熙忽然想起常瀚這個重傷患,她剛才一股腦地就去追賀成昭,竟是把他忘在了半路上。
她急忙剎住腳步,卻被人從後面一摟腰際,摟著她繼續往前跑。
常瀚輕喘著笑道:“終於想起我了?放心我跟著呢,快,別追丟。”
周瀾熙驚愕地瞪大眼睛。她完全沒有聽見自己身後跟著任何腳步聲,常瀚移動時簡直安靜到恐怖的地步。
然而現在沒時間糾結這個了,他們一齊奔上寬階梯,刷過通行證進入主建築,卻被大廳經理攔了下來。
經理見他們倆形容狼狽,服儀不整,宛如在追兇一般神色凜厲,更可怕的是其中一人還滿領子的鮮血,顯然遭遇了什麼驚險的事件。
經理非常震驚:“請留步!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會傷成這樣?您是否需要救護──”
周瀾熙把他推到一邊去:“別擋路!”
經理踉蹌兩步,差點摔倒。
常瀚順手拉他一把,問:“宴會開始了嗎?關賜在哪?”
經理:“啊,已經開始了,關先生應該是被帶到裡面的花廳了。您若想去花廳,要先穿過──”
常瀚:“謝了!”
也沒等經理講完就追著周瀾熙跑了。
大廳經理看著他們的背影欲言又止,轉頭吩咐下去:“快,去查兩位貴賓究竟是在哪一區遇到危險!來到這裡的都是身份顯貴的客人,不能再出差錯!”
然而,這注定是一場災難連連的盛宴。
宴會廳內的第一聲尖叫,來自一位穿著無肩帶鵝黃色禮服的女士。
女士:“血……有血!桌子下面有、有人啊啊啊啊──”
賓客們嚇了一跳,紛紛圍到擺放各種美食的吧檯桌來,一位膽大的男士拉開被血色汙染的桌巾,一截斷掉的腳掌登時滾了出來。
尖叫聲霎時響徹雲霄。
“還有頭!哪裡還有頭!”
“這是、這是被肢解了啊!”
“是關董事長!關董事長死了!”
“警察!誰他媽快報警啊啊啊啊!殺人了!”
“我就說這宴會不該改回赫臨山莊!”
“沒錯!說得沒錯!當年死過那麼多人,怨氣肯定都還積在這裡,又不是重新裝潢一下就可以粉飾太平!這就是會死人的地方啊!”
是個人誰都怕死的,盛裝的賓客們想起十年前發生過的慘況,無論是曾經親歷過的人,亦或是聽親朋好友說過的人,全都陷入某種極度的恐慌中,場面登時亂成一鍋粥。
宴會的服務員們也都被那血淋淋的屍塊給嚇呆了,一個個僵在那兒,都忘了要安撫賓客。
一名男子站出來道:“兇手可能就在這裡,大家不要亂跑!都留在宴會廳裡,等警察來!我說不要跑!不要慌──”
那個“慌”字還沒說完,他的尾音陡然轉成了無比驚恐的慘叫!
眾人看過去,驚見一顆圓滾的東西突然飛到半空中,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摘起來然後用力丟擲一般,狠狠砸在巨大奢華的水晶吊燈上,炸出滿目的血色。
那竟是一顆頭顱。
吊燈破碎,宴會廳頓時炸出了震天的驚叫。
那死法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太過挑戰人類的神經,即刻就摧毀了所有人的神智。沒有誰有餘力去關心那究竟是誰的頭,賓客們全都如搶餌的鯉魚般往各個廳門擠,恐慌的浪潮拍打在他們的頭上臉上,讓他們無法控制地尖叫。
然而,所有廳門彷彿都被人從外面堵住了,打不開。
被擠在門前的人崩潰地拍打門扉,哭求著外頭的人開門,卻聽後方再度爆出慘叫,並且比方才更加激烈,也更加淒厲。
一場惡劣的殺戮,在豪華的宴會廳裡揭開了序幕。
……
在第一聲尖叫劃破空氣時,周瀾熙和常瀚剛衝上階梯。
遠遠地,此起彼伏的叫聲從宴會廳的方向傳來,並且越演越烈,砰砰的拍門聲不絕於耳,那恐怖的哭嚎簡直不象是人類的聲帶所能發出來的聲音。
周瀾熙微喘:“看來已經開始了。”
前方,賀成昭先他們一步到達宴會廳的門口,那裡有兩名嚇傻服務員,站在門邊不知所措。
服務員們見走廊那頭,周瀾熙和常瀚朝這兒跑過來,總算想起自己照顧賓客的義務,急切地喊叫道:“請、請不要過來了!快點離開山莊!”
周瀾熙:“開門!”
服務員哭道:“打不開啊啊!”
周瀾熙一手一個把她們拽到身後:“不是在和你們說話!趕緊滾!”
兩位服務員被這麼粗魯地一拽,險些跌倒,磕磕巴巴地說:“可、可是經理剛才讓我們……”
常瀚打斷道:“快走。”
也不知道是常瀚長得比較有說服力還是怎麼的,服務員們聽見這兩個字,立刻邁開腳步,哭著逃命了。
周瀾熙衝賀成昭重複道:“快開門啊!”
賀成昭拍拍門:“開門!”
周瀾熙:“……”她道,“我是叫你──算了,讓開,我來!”
結果她剛推開賀成昭,在宴會廳裡頭堵著門的朱紋臣屬就依著自家鬼王的命令,開門了。
周瀾熙:“……”
朱紋臣屬看看她,又看看自家鬼王,似乎對賀成昭的去而復返不太驚訝,道:“您又改變想法,決定一起殺人了嗎?裡面還有很多──呃!”
賀成昭只抬了下手,那個朱紋臣屬就飛到旁邊,重重地砸在牆壁上!
少了遮擋物,宴會廳內的景象登時映入眼簾。
光滑的地板上全是大片的血汙,宛如被什麼廉價的油漆給潑了一地,到處都是雜亂溼黏的鞋印,一眼望過去連一塊乾淨的地方都沒有。原先精緻的饗宴全倒在地上,和水晶吊燈的殘骸碎在了一起,橫陳的屍體躺得到處都是,每一個都表情恐怖,死不瞑目。
厲鬼們盡情地享受著殺戮的快感,並不忘成昭鬼王先前的吩咐,只能殺,不能吃。
宴會廳很大,還沒被殺死的賓客們全四散開來,尖叫著上演一出貨真價實的“鬼抓人”。
眼見這處的廳門開了,存活的賓客們全如餓狼見肉,瘋狂地衝了過來!
“讓我出去!讓我出去啊啊!”
“快、快跑──”
朱紋臣屬們見狀,也都往這裡衝,興奮地撲撕著賓客。
賀成昭:“停!通通住手!”
有幾個朱紋臣屬聽見自家鬼王的聲音,忙停了手,但不知是賀成昭聲音不夠大還是怎麼的,依舊有很多厲鬼在撕扯賓客。
賀成昭很不滿意地盯著他們,召出荒宴,抬臂一甩:“我說住手!”
橘紅色的火光乍現,荒宴的鞭身狠狠掃過,如閃電般眨眼一瞬,近處直接就被掃倒了一片。
不分活人或厲鬼,相當一視同仁。
宴會廳內霎時靜默一秒,所有朱紋臣屬都不敢不臣服於荒宴的光芒,而賓客們則看見跑在前面的人忽然全數倒地,嚇得停在了原地。
然而這份和平也僅僅只維持了一秒鐘。
很快,離得稍遠的厲鬼們居然無視賀成昭的指令,再度展開殺戮,他們手中都拿著一個繡滿咒文的古怪袋子,如割草機般搜刮起賓客的魂魄。
混亂再起。
饒是賀成昭都有些怔愣,他甩了甩荒宴,咕噥一句:“怎麼不聽話了?”
周瀾熙也凝眸細看,登時冷笑一聲:“現在場上有將近一半的厲鬼根本不服從你的命令,他們恐怕從一開始就是不知臉的人,只是裝作服從,潛伏在你們之中。身邊被混入了這麼多間諜,你的手下居然和你一樣,直到現在才察覺到異樣,呵,可見他們已經潛伏進朱紋好一段時間了吧。他們待在朱紋的日子,也許比你這個新鬼王都要來得久。”
她睨了賀成昭一眼:“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賀成昭罕見地沉默了會兒。
他是個神經病,但並不是傻子,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那些服從於不知臉的傢伙們,恐怕早在他成為朱紋鬼王之前,就已經是朱紋鬼巷的一員了。
朱紋鬼巷本就是不知臉的囊中之物。
賀成昭殺死前任的朱紋鬼王、取而代之,自以為搶來了一份實力雄厚的資產,可事實上,他的行動依舊在不知臉的掌控裡。他成為了不知臉完全操控朱紋鬼巷的媒介。
他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傀儡。一個被放在明處的靶子。
賀成昭張了張口,喉嚨裡發出怪異的笑聲:“呵,呵呵……”
周瀾熙:“既然不知臉需要利用你來掌控朱紋鬼巷,就意味著他自己並不方便出面,需要別人給他打掩護。本來就在鬼巷裡混的人應當不會有這層顧慮,看來他本身是大巷鬼王的機率很低。”
她說著,越發篤定了,輕道:“他恐怕真的是擁有不少部屬的,地府的高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