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瀾熙瞳孔收縮了下。

經常瀚一提,她倏然想起霧走鬼巷裡確實是有一個非常老舊的陣法。

那個陣法以邪祟們群居的深淵作為中心點,往外擴散數十米,比不知臉的那一個大了至少有十倍之多。

然而她以前很少到鬼巷邊緣去,不太認得陣法外圈的紋路,而鬼巷中又總是大霧瀰漫,很難看清楚地上那些髒髒舊舊的痕跡。倘若現在要她畫出完整的陣法,她恐怕都畫不出來,只記得陣法最中心的那團紋路。

連她這個“常駐居民”都很難描述清楚的陣法,不知臉為什麼有能力去重現它?他究竟是誰,從哪裡得到這個陣法樣式的?

在周瀾熙的印象中,那個陣法,分明是潤停獨創的東西。

她心中驀然竄起一股寒意。事情好像突然就脫離了掌控,變得複雜起來。

常瀚說:“雖然剛才只看到陣法的外圈,但應該不會錯,那就是霧走鬼巷裡也有的那一個陣法。那個陣法肯定和邪祟的存在脫不了關係,不知臉能重現出來,難道他就是霧走的主人?”

他說著抬起眸子,不動聲色地觀察周瀾熙的反應。

周瀾熙動了動唇,像是將什麼即將脫口的話給嚥了回去,轉而道:“你又是怎麼認出陣法的?”

常瀚:“我養的貓偶爾會溜回霧走去,每次都得我親自去接才肯回來,去的次數多了,也就認得了。”

周瀾熙薄怒:“去的次數多?呵,常瀚,你是嫌命太長嗎,為了一隻貓你就往禁地跑,你就沒想過它溜走是因為不想待在你家?它既然是霧走的貓,你就讓它待在它該待的地方,它要走你就讓它走,幹嘛非要找回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闖進霧走的地界,遲早會被邪祟撕成碎片!”

常瀚沒想到會忽然捱罵,可他非但沒有思過,反而有點開心:“你這麼擔心我,倒讓我有些愧疚了。放心,我每次去都非常謹慎,從來沒有深入進去,只要找到貓就立刻離開。我可是連一次都沒有和邪祟正面遇上。”

周瀾熙難以置信:“你還很得意了?你只是單純運氣好,再這麼亂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下次貓再跑走,你就不要去找它了。”

常瀚:“可我覺得它是喜歡陽間的。”

周瀾熙睫毛輕顫了下。

常瀚:“它很喜歡曬太陽,每天都要曬好久。而且每次我去霧走找它,只要逗它幾聲,它就會很快跑出來跟我走,像是本來就在等我似的。在我看來它並沒有要留在霧走的意思,我想,它只是想看看主人回來了沒有吧。”

他抬起步伐,和周瀾熙一起繼續往步道的起點走。

“不過我次次平安也確實是運氣好,那些帶我跨界的情報商們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對他們來說,只賺帶人跨界的那點錢太少了,往往必須連領路的工作都綁在一起他們才肯接單,每一位都非要冒著生命危險,親自把我領到霧走才甘願。後來他們發現路程十分順利,好像沒有傳聞中那麼危險,就以為邪祟也不是經常跑出來,心就大了,接完我的生意後居然一個個的都自己跑去霧走鬼巷,想要蒐集更新的情報,轉手賣個高價,結果呢,一個都沒有回來。害得我每次都得再找新的情報商才能跨界。”

周瀾熙評價:“那些人是活該,不自量力。你找的都是些什麼貪得無厭的東西?那種情報商你也敢跟著走?”

常瀚:“說的對,我早該去你的咖啡廳做委託的。”他莞爾,“那也能早點認識你了。”

周瀾熙看著他雙頰上笑出來的梨渦,心臟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撩撥了下,又酥又癢,心中那點因擔心而激發的怒氣霎時全都煙消雲散。

她發現常瀚的笑容分很多種。

對於醫院同事或週一帆這類的朋友,他一般都會以溫和得體的笑容應對;對於他有目的性接近的人,他會用一種格外無害的笑容讓對方降低戒備,以利拉近距離。

而當他願意給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時,就會露出一雙梨渦,完全放鬆對錶情的控制。

他的梨渦是非常好看的,淺淺的,將他整個人的鋒芒都削弱些許,裹上了一層迷人的甜意。

周瀾熙心思飄了半天,忽然愣住,匪夷所思地想道:“草,我在幹嘛?我為什麼要觀察他的梨渦?我是在分析個什麼勁?”

她心驚不已,趕緊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我問你,你最一開始到底是怎麼找到那隻貓的?”

常瀚想了想:“準確的說,是它來找我的。去年我出了場車禍,醒來後在家休養了一段時間,有天早晨就在家門口發現它。我讓它進門,它便就此賴著不走了,還霸佔了屋子裡陽光最好的地方,吃了我好多罐罐呢。”

周瀾熙聽出他有意簡化了過程,應該是隱瞞了一些資訊:“你看出它是誰的貓還敢養在家裡,不怕招來邪祟或鬼差嗎?”

常瀚:“難得有貓來蹭吃蹭喝,我怎麼忍心把它趕出去流浪,而且現在兩界中除了它主人本身,也許只有我認得出它是誰的貓吧。”

周瀾熙心想:“他認為除了我以外就只有他認得?也就是說,那位筆記裡有貓身上術法的‘老師’,已經不在了?”

常瀚續道:“地府根本不知道霧走主人還有養貓的興趣,不可能會有鬼差找過來的,至於邪祟,據我所知還從來沒有邪祟跨界到陽間來的事件,就更不用擔心了。”

周瀾熙:“霧走的主人就是邪祟,地府這麼長時間都找不到她,也許她已經偷偷溜到陽間了呢?她既然有辦法統領邪祟,肯定不像我們認知上的邪祟那樣,只依著本能上的殺欲來行動。我認為她應該擁有一定的智慧。也許她早就已經狡詐地改頭換面,無聲無息地潛藏到陽間來了,你還膽大包天地在陽間偷藏她的貓,不怕她發飆,追過來殺你嗎?”

常瀚:“我可沒有藏她的貓,是貓自己來的,而且我還好吃好喝地替她養著,她發飆也得顧點情面。”他輕嘆,“其實你說的這些我也想過。當初真正決定收留那隻貓,就是希望她為了貓來找我。我真的,很需要見她一面。”

周瀾熙靜了一秒:“你怎麼這麼天真?那可是邪祟的老大,你居然還妄想和她坐下來喝茶聊貓,順便轉交一份遺物?她會撕了你的。”

常瀚低笑,似乎並不擔心:“我說了,我很有活命的運氣。”

周瀾熙垂了下睫毛,心想:“確實。”

她前前後後對他動了好幾次殺心,卻總是下不了手。

她確實不會殺他的。

木頭步道上微風徐徐,和煦的陽光從枝葉間漏下來,溫溫柔柔地在肌膚上流連,帶來了細微卻難以忽視的暖意。

周瀾熙看著光線流過,感受著沐浴其中的溫度,忽然就興起了點不合時宜的悸動,就好似每次看見日出,都能依舊想起初次見到時的那份觸動。她忍不住看向常瀚,想看看陽光在他身上是個什麼模樣,這一側頭,就和常瀚對上視線。

常瀚對她一笑。

周瀾熙注意到了,是有梨渦的笑容。

她直直地望著他。常瀚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渾身都是謎團,藏著無數個秘密,說話都得小心翼翼藏頭藏尾,還得做得自然不引人警惕。他整個人就好像一個無底的深潭,明知道能從裡頭搞出危險的秘密,卻好似永遠都探不到底。

他這樣有條不紊地隱藏著自身無法示人的東西,周遭豎著和周瀾熙同樣嚴密的藩籬,照理說是沒有任何光線可以照進去的,而裡頭的光也透不出來。可他不知怎麼的,在這樣密不透風的境地下,依舊有給予別人溫度的餘力……且他自己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為了拉住自尋死路的人,不知不覺地就在自己的藩籬上戳了洞,用自己的光芒去挽留對方,自己還一直沒有察覺。

周瀾熙突然就道:“你只對我這麼笑,是不是?”

常瀚緩緩眨了下眼,疑惑:“怎麼笑?”

周瀾熙:“那就是了。”

常瀚捕捉到她眸底的明顯笑意,心臟驀然一悸,很是驚豔了一下。

但他還未來得及說點什麼,手機就響了。

手機之前塞在揹包的暗袋裡,很幸運地沒有摔壞,他接起來,只聽了開頭就臉色驟變:“……誰準的?現在在哪?沒有人隨行嗎?”

周瀾熙還是第一次看見他愀然變色的模樣,不由緊盯著他。

半晌,常瀚掛掉通話,深吸一口氣:“關家的人硬是把關賜帶出醫院了。”

周瀾熙:“哈?”

常瀚:“具體是為了什麼還不清楚,我猜是大概是因為他們家族內部的糾紛,關爺爺之前短短几天內就死了兩個孫子,現在就剩關賜一個了。我們醫院有兩位護理人員跟著,說對方把關賜帶來赫臨山莊,現在正在往宴會的會場去。”

周瀾熙瞳孔收縮了下──朱紋臣屬準備血洗的宴會?

賀成昭手中的那道尋找關賜魂魄的術法,其運作的最大前提就是關賜的肉體必須還活著。肉體一旦死了,那撮作為媒介的頭髮就會失去效用,整個術法都會作廢,賀成昭再怎麼努力都不可能點燃它們。

可關賜是他們目前最有希望的線索了。

關賜不能死。

周瀾熙猛地回頭,一把拽住賀成昭的圍巾,厲聲道:“快點發出命令,叫你的臣屬們不要對宴會動手!快!”

卻聽嗖的一聲,賀成昭手中捏著的物品爆出幽藍色的火苗──他居然點燃術法了!

幽藍火苗的中心飛出一條淡淡的線,直奔某個方向。

周瀾熙愕然地看過去。

線頭指的,正是她和常瀚剛來時的位置──山莊主建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