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瀾熙心都涼了。
她定在那裡,腦子裡竟一片空白。
常瀚雙眼緊閉,腦袋上不知道哪裡開了口子,鮮血不斷地湧出來,浸得周瀾熙滿手都是溫熱溼膩的觸感。
她僵硬片刻,發現自己的手居然在輕輕顫抖,倏然醒過神來,沉聲喚道:“常瀚?常瀚!”
常瀚一動不動,豔紅的鮮血使他的臉龐顯得格外蒼白。
周瀾熙伸手去探他的鼻間。
──沒有呼吸。
一時間,她覺得自己的呼吸也停了,見常瀚的胸膛確實沒有絲毫起伏,立即又去探他的脈搏,幾乎是一片沉寂。
“不會的。”周瀾熙呢喃著,“不會的……”
常瀚不能死。
她不會讓常瀚就這麼死了。
周瀾熙跪好身子,準備做心肺復甦。
她的性子素來冷酷,鮮少會有非要救誰不可的時候,但就如同剛才她寧可廢了他也不讓他去宴會送死一樣,她的內心深處突然就出現一種難以忽視、激烈無比的衝動,想要挽救這個人性命。
想要留住他。
把他留在陽間。
依常瀚頭上的傷勢來看,他的頸椎很有可能也受了傷,壓額抬下巴的那種人工呼吸法顯然不是個好選擇,可惜周瀾熙現在只有一個人,就算這種方式會動到頸椎,也別無他法。
她做完一輪按壓,扶起常瀚的下巴,正要俯下身子渡氣,突然間,常瀚唰的睜開了眼睛。
那雙幽深的眸子如野獸一般,直直盯住她。
周瀾熙猛然頓住,怔然地與之對視。
就見常瀚的瞳孔收縮了下,猝然吸了一口氣,偏過頭嗆咳起來。咳嗽扯動到他身上的傷口,他疼得側身蜷縮起來,喉嚨裡發出輕微的呻吟。
周瀾熙下意識地托住他的腦袋,見他咳出了點血,明白他是被流入氣管的血給嗆到了,趕緊按住他:“別亂動,你可能傷到內臟了。”
但咳嗽不是說停就能停的,常瀚越咳越疼,越疼就越難呼吸,這一折騰下來差點又暈過去。周瀾熙一手扶著他的頭,另一手掏出手機想打電話叫人來幫忙,卻發現這裡根本沒有訊號。
“沒用的東西。”她嘖了聲,將常瀚剛才還給她的外套墊到他頭下,“現在得快點止血才行,你別動,讓我找一下傷口到底在哪……”
然而她話還沒說完,常瀚就又猛坐起來,偏到另一邊去,掩著唇乾嘔了幾下。
周瀾熙擔心他再把腦袋再摔出一個洞來,牢牢抓穩他。
常瀚應該是撞到頭的緣故,暈得厲害,不過最終什麼也沒吐出來,他眉毛緊緊蹙著,雙眼輕闔,似乎非常難受,緩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調順了呼吸。
周瀾熙從包裡拿出水給他,他喝了兩口便停下,開口時聲音有些沙啞,帶了點別樣的磁性:“你竟然……和別人一起欺負我。”
周瀾熙:“……”
她真的沒有要欺負他。
常瀚忍受著痛楚和暈眩,語氣很淡,卻聽得出一點委屈:“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嗯?”
周瀾熙難得服軟,道:“是我的錯。對不起。”
聞言,常瀚稍稍抬起眼皮打量她,眸底滑過星點笑意:“看來你是真的嚇到了。這種話放在平時,不知道要被你回懟幾句。”
周瀾熙臉色不太好:“我可沒那個心情。”
常瀚安撫道:“你知道我不是真的怪你。”
周瀾熙:“我知道。可我是真心道歉。”
常瀚又含了一點水,沖掉嘴裡的血味後便不再喝,輕啞的聲音依舊好聽:“原諒你了。出手的是賀成昭嗎?”
周瀾熙點點頭:“他就是個神經病,說是試探,下得卻是死手,邏輯大概是餵狗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你頭上的傷恐怕不輕,我……”
常瀚:“不要緊,血已經止住了。”
周瀾熙懷疑他是不是摔壞腦子了:“我還沒來得及幫你止血,血不可能這麼快就停的。”
常瀚抬起手,讓她看看自己手臂上的傷:“這裡的血也停了。沒事,這種傷勢我還死不了。”
周瀾熙盯住他手臂上那道頗大的傷口,微微眯了眼。先是被賀成昭狠狠擊了一下,又滾落銳石堆疊的陡坡,最後從三層樓高的地方直墜下來,正常人即便僥倖沒死,也絕對不可能有餘力坐在這裡說話。
常瀚這個人究竟是怎麼回事?
怎會有這麼多詭異的地方?
賀成昭說他“給人的感覺很怪”,這點倒是完全沒有說錯。
常瀚忽然湊近過來,在她耳畔輕語:“我很有活命的運氣。所以別擔心,好麼?”
太近了。
周瀾熙立即偏開臉,一句飆罵滾到嘴邊,硬是被她給嚥了回去,隱忍道:“不要動手動腳的。你是醫生,自己檢查一下狀況,看骨頭什麼的有沒有斷,能不能移動。現在手機沒有訊號,我要想辦法把你給弄上去。”
常瀚好奇道:“怎麼弄?”
周瀾熙想了想:“我揹你。最快。”
常瀚明顯愣了一下,旋即輕笑:“小熙,你怎麼總是對我這麼溫柔?再這樣下去,我怕是……”
他不把話說完,輕抿著唇含笑望她。
周瀾熙安靜了好幾秒,突然暴躁道:“你調情能不能看一下時間地點?你看看現在這情況,看看你自己!合適嗎!”
常瀚笑了,緩緩地躺平回去:“我可捨不得你辛苦揹我。等我十分鐘,讓我……眯一下。”
周瀾熙簡直匪夷所思:“眯什麼眯,難道睡一覺就能好?受傷了要快點去醫院你懂不懂?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常瀚眉毛輕輕蹙著,大概是在默默忍受痛楚,道:“不要用我和你說過的話堵我,你自己都不遵守東西,怎麼能拿來規範別人呢。相信我,我一會兒就可以自己走了。”
周瀾熙差點沒氣笑。
可她勸也勸不動,不敢貿然移動他,只能暫且賦予一點信任,拿出手機倒計時:“就十分鐘,一秒都不多給。你要是沒醒,我直接用拖的把你拖上去,不用肖想什麼溫柔了。”
常瀚輕輕閉眼:“對不起了。”
周瀾熙被這突如其來的道歉弄得心頭一懸:“什麼?”
常瀚低道:“剛才,沒有讓你親到。”
周瀾熙表情空白,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人工呼吸的事。
周瀾熙:“……”
常瀚極輕地承諾:“就十分鐘。”
旋即,他像是昏迷了似的,忽然就沒了動靜。
見常瀚靜默下來,周瀾熙不知怎麼的,心中騰然升起一股巨大的不安。她忍不住喚:“常瀚?”
常瀚沒應聲。
他闔著眼,微鬈的睫毛沾著細碎的血珠,俊美的臉龐顯得異常脆弱。
周瀾熙捏緊手指,跟著靜默了幾秒,突然就迫切地伸出手,去探常瀚的鼻間──
溫熱的呼氣拂過她指尖的面板。
有呼吸。
周瀾熙暗自鬆了口氣,接著又有些自嘲地笑一聲。繼周瀾御之後,她像是幾百年沒有這麼在乎過別人的死活了。
她見不得常瀚滿臉鮮血的模樣,覺得刺目又礙眼,遂拿出面紙替他擦拭眼睛附近的血跡,發現他頭上的傷口確實不再流血,居然就這麼自動自發的止住了,連以外力按壓止血的步驟都不需要。
常醫生的身體究竟怎麼回事?血小板特別健壯不成?
她越是擦,越是匪夷所思,待臉都擦乾淨了,她開始擦脖子附近,就聽一旁傳來賀成昭的聲音。
賀成昭蹲到她旁邊,指著常瀚的耳側,問:“那是什麼東西?”
周瀾熙一見他就心頭火起,手停頓一秒,猝然攥起拳頭,狠狠往賀成昭的臉上砸!
賀成昭猝不及防,整個人向後摔倒。
僅僅一拳猶不解氣,周瀾熙想到常瀚忍痛的神色就很火大,直接跨坐到賀成昭腰上,掄起拳頭把他壓著打,拳拳都往他臉上揍!
“你很好。”她森冷道,“你很好啊!”
賀成昭其實完全可以暴起反抗,然而他並沒有動,像個斷線的木偶般放棄身體的控制權,任由周瀾熙往死裡揍他,甚至連周身濃郁的鬼氣都卸掉不少。
直到將他給揍暈過去,周瀾熙才急喘著停下,揪住他的瀏海將他的頭扯起些許,冷聲道:“你再敢動他,我會把你吊在霧走鬼巷的深淵上頭餵給邪祟,讓你被撕咬咀嚼,死得連渣都不剩!聽清楚了嗎!”
暈厥的賀成昭自然是沒能聽見。
周瀾熙冷嗤一聲,鬆手讓他摔回去,平復下呼吸後便慢慢起身,走回常瀚身邊。
她蹲下身,目光停在賀成昭剛才指的耳側位置──那裡的肌膚上浮著一小串淡金色的咒文。
咒文一般都是放在物品上,像常瀚的醜熊護符和賀成昭的圍巾,把咒文放在單純且唾手可得的日常用品上,然後再將之隨身攜帶,像常瀚身上這種直接放在活人身上的咒文,其實相當罕見。
這種咒文的外貌如同刺青一般,有的是文字,也有線條和圖案,一般來說,越是高階的咒文就越隱秘,以不被人察覺為最高追求。
周瀾熙以前從未察覺過常瀚身上有這種東西,此時突然出現,恐怕是常瀚的狀態激發了它的運作。
她垂眸凝視它幾許,像是察覺了什麼,神色有些莫測。
一旁,賀成昭很快轉醒過來。
他發現自己沒死,困惑地說:“不是說好了要殺我嗎?你不拔刀,我怎麼死。”
他揉著被暴揍的臉來到周瀾熙身旁,同樣看向那道淡金色咒文,忍不住評價起來:“那啥啊,那東西好奇怪,是護符一類的咒文嗎?但你不覺得它好像寄生蟲一樣,死纏著人嗎?我覺得這不是個好東西,不然,我們把它挖出來仔細看?”
周瀾熙陰惻惻地睨他:“你敢?”
賀成昭當然敢,不過他的注意力很不集中,恍了下神就又回到那咒文上頭,咕噥一句:“這到底是什麼護符?”
周瀾熙終於道:“這不是護符。”
賀成昭:“不然是啥?”
周瀾熙輕抿住唇。
那恐怕是鑄刻在魂魄上的,由輪迴官贈予的祝詞。
“活命的運氣……”她語氣淡淡,“指的,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