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殺勿論?周瀾熙倒還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大的面子。
她的指尖在髮圈邊緣遊移,認真考慮著要不要直接召出傘刀把眼前這人給殺了,開口時嗓音平靜得詭異:“先不提那隻貓是怎麼回事,你現在是想憑著一件被貓睡過的外套,就來定我的身份,甚至是定我的罪?常瀚,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你檢視一下自己的行徑,不覺得荒唐麼。”
常瀚:“那不是一隻普通的貓,它身上被安了一種非常古老的術法,霧走的主人幾歲,它就有幾歲,它生來就是為了實現永恆的陪伴,它永遠忠誠,不可能對別人的東西這麼親暱。”
周瀾熙:“按照你這種邏輯,它願意跟著你回你家去,甚至還在你家住了一年,你豈不是比我還要可疑?更何況你怎麼能確定它究竟忠誠於誰,難不成你還親眼見過它效忠的場面?”
常瀚:“確實沒見過,可我認得那道術法。”
周瀾熙:“你都說了那是道‘非常古老’的術法,那它就絕不是現在能輕易得到的資訊,你認得它,是不是意味著你也非常古老,並不是什麼默默無名的人?”
常瀚目露無奈:“我不老。”
周瀾熙:“這是重點嗎。”
常瀚:“我從我老師留下來的筆記裡見過一模一樣的東西,那道術法是專門設計過的,放眼陰陽兩界獨一無二,我不可能認錯。”
周瀾熙心頭驀然咯噔一聲。
老師?什麼老師?教他做醜熊護符的那個?
可那隻貓分明是潤停送給她的,為什麼又會在常瀚老師的筆記裡出現?
周瀾熙心跳極快,差點要脫口問他老師是誰,臨到嘴邊才改口:“你說你想見潤停,就是為了透過他找霧走鬼巷的主人?你先前從來沒有見過潤停嗎?”
常瀚:“潤停鬼王是出了名的行蹤莫測,聽說不少避霖臣屬都沒見過他的真容,我當然也不曾見過。如果不是真的別無他法,我也不會心存僥倖,妄圖從潤停鬼王那裡找到線索了。不過現在看來,也算是走對了一步,畢竟若非如此,我大概不會這麼快找到你。”
他湊近了一點。
“你不承認自己的身份,是擔心我抓住你,把你帶到地府去邀功麼?”
周瀾熙冷冷地注視他。
氣氛陡然緊張起來,雙方都呼吸微屏,如狩獵的狼一般相互鎖定,好似都在無聲地為見血的那一刻倒數。
忽然,周瀾熙諷笑了一聲:“你其實也沒辦法篤定,是不是?”
常瀚沒動。
周瀾熙:“顯然你的目的不是要抓霧走的主人到地府去換取功勞或想要的東西,否則你何必非要百分之百確定我的身份?直接動手就行了,哪需要冒著被我逃跑的風險在這裡囉嗦。”
常瀚輕道:“所以你到底是不是?”
周瀾熙果斷道:“不是。”
常瀚默了好一會兒,終於肯透露一點:“我只是要轉交一位故人的遺物。我沒有惡意。”
周瀾熙可不記得自己有什麼值得為其暴露身份“故人”,涼涼道:“那你交到我手上啊。”說著便衝他伸手,掌心朝上。
常瀚垂下眸子盯著她的手,淺色的眸子冷得像冰一樣,半晌沒動。
周瀾熙:“你不敢?看來這件遺物的重要性很高啊。”
常瀚輕嘆口氣,語氣有些無奈:“小熙,我真不知道該不該信你的話。因為貓的關係,我原有九成把握的,但現在卻又不那麼確定了。如果我承諾不告發你,死也不會透露你的身份,你願意說實話嗎?”
周瀾熙面不改色:“我說的就是實話,你找錯人了,而且因為這一出,我發現你身上的疑點比我以為得還要多。常瀚,你別想透過我見潤停了。”
常瀚失笑:“我這是把自己給坑了嗎?你這也未免──”
周瀾熙餘光瞥見底下樹林有動靜,立即抬手讓他噤聲。
他們所在的步道旁邊是峭崖,視野遼闊,崖下則有一片稀疏的樹林,越往前,樹林就越密。從步道眺望下去,周瀾熙看見有兩個撐著黑傘的人快速走過,往樹林濃密處移動,很快就消失了。
那底下沒有供人行走的道路,為什麼會有人在那裡,而且還撐著傘?
周瀾熙立即邁開步子往前跑,目光緊盯著樹蔭間忽隱忽現的傘尖,直到到了一處小瞭望臺,底下的傘尖才停下來。
常瀚追上她,和她一起靠在瞭望臺的欄杆上,低道:“怎麼了?”
周瀾熙指了指下方的傘尖:“那裡。”
此處的樹冠十分濃密,但他們這些經常跨界的人對傘很敏感,而那傘又散發著與大自然格格不入的詭譎色澤,稍稍凝神就能發現。只是茂盛的樹葉實在太礙事,看不清楚底下那兩人在做什麼,周瀾熙正試圖眯眼細看,就聽一旁的常瀚冒出了一句:“那裡有什麼?”
周瀾熙一滯,猝然轉頭看他。
就見常瀚也盯著底下,眼底卻有些淡淡的困惑,貌似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他看不見?
周瀾熙感覺到一種巨大的荒謬。
他一個奪舍的厲鬼居然沒有陰陽眼,在陽間看不見鬼?這怎麼可能?那他若是遇到了輪迴官該怎麼逃,之前又是怎麼跨界到陰間的?難不成是找情報商領路?
周瀾熙剛想說話,餘光再度瞥見了什麼,不是底下的樹林,而是常瀚的斜後方!
她下意識地要做出反應,可當視線掃過去,立刻就認出來者正是約她來山莊的賀成昭,便不動聲色地定住。
賀成昭面色蒼白,戴著條灰藍色圍巾,腳腕上斷鏈的陰間鎖發出細碎的錚響,在風和日麗的森林步道上顯得萬分詭異。然而身旁的常瀚居然像是什麼都沒聽見,也沒有察覺到後方有人正要靠近。
周瀾熙心中難以置信,完全確定了常瀚真的是個“聾瞎人士”。
他一個又聾又瞎的偷渡客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的?難道靠得是幸運不成?
周瀾熙正要提醒他賀成昭的出現,怎料賀成昭不知道發了什麼神經,原本在悠哉慢步,突然間就如一道驚風般眨眼及至,抬手就要擊上常瀚的背心!
濃烈的鬼氣襲來,常瀚終於有了反應。
他驀然回頭,卻已來不及抵禦,只能稍稍一偏避過要害,被賀成昭重重地擊在了肩膀,整個人撞在瞭望臺的木頭欄杆上!
欄杆發出不祥的噼啪聲,賀成昭還想乘勝追擊,慘白的手剛落下,就被周瀾熙死死掐住。
周瀾熙厲聲道:“你幹什麼!”
然而賀成昭被制住了手,還有腳可以用,他迅速抬腿一踹,恐怖的轟塌聲貫入耳膜!
周瀾熙愕然回頭,見斷裂的木頭欄杆整個崩塌下去,連帶著常瀚都不見了人影。
──常瀚掉下去了。
周瀾熙腦子嗡的一聲,用力甩開賀成昭往下看,發現瞭望臺不似一路過來的步道般直接臨著峭崖,而是有一道類似坍方過後堆起來的土坡,一路堆到底下的森林邊上。
土坡極陡,雜亂的長草中夾雜著大小不一的落石,一路望下去凹凹凸凸的,卻足以當作緩衝,不至於讓人如跳樓般從數十米高的瞭望臺直墜地面。
周瀾熙幾乎崩斷的神經微微鬆了下,立刻召出傘刀,準備扎著坡體往下滑,可她剛拔刀被賀成昭拉住。
賀成昭奇怪地問:“你為什麼也要下去?”
周瀾熙暴躁地甩開他,刀尖直指他的眼珠,目光無比森冷:“你到底有什麼毛病?為什麼突然動手!”
賀成昭沒想到她會這麼生氣,有點無辜道:“你不是想試探他嗎,我幫你呀,而且他給人的感覺很怪,我忍不住想動手。”
周瀾熙簡直聽不下去,冷聲道:“他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不會讓你好死。”
要下陡坡很考驗人的肌肉耐力,周瀾熙下得又快又穩,期間看見沿途有幾處長草被扯斷,顯然常瀚曾試圖阻止落勢,卻最終失敗。土坡的底端有一個將近三層樓高的斷層,底下就是茂密的樹林,有一處接近斷壁的樹冠破了個口,恐怕正是常瀚摔落的位置。
三層樓對人類來說也是個恐怖的高度。
周瀾熙的心再度提了起來,用上了繩索才從斷層處安全著地。
她身上被一路過來的草葉和銳石劃破幾個口子,握刀的手也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恐怕就連潤停也不會想到自己贈送的利刃有朝一日會被拿來當剎車用。
她無暇去管身上的小傷,一踩實了就往前狂奔,急切地想要確認常瀚的狀況,然而當她遠遠瞧見那個倒臥在地的熟悉身影時,她驀地止住腳步。
胸膛深處的心臟劇烈收縮,某種讓人喘不上氣的窒息感壓住了呼吸,她覺得自己好似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一時間竟邁不開步子。
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恐懼感久違地掌控了四肢,她立即就想到了周瀾御,腦海中控制不住地冒出了無數絕望的猜想,想著常瀚會不會就這樣死了,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死在她眼前。
周瀾熙捏緊拳頭,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走過去。
陽光從樹冠的破口湧入,讓常瀚倒臥的地方成為了森林中最明亮的位置,彷彿他光是安靜地待在那兒,就能逼退一切陰暗的東西。
他如今就在不遠處,側躺著,背對著她。
周瀾熙僵硬地走進陽光裡,蹲下身,用此生最溫柔的動作扶住他的腦袋和肩膀,輕輕地將他翻過來。
霎時,刺目的鮮血漫了出來,直接淹過她冰涼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