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臨山莊的大廳旋轉門前站了好幾個服務員,準備為前來與會的貴客們領路。

睽違十年終於又成為社交宴的舉辦地點,整個赫臨山莊上到主管下到泊車小弟全都繃緊了神經,不容許中間出任何的差錯。

此時,一名泊車小弟忽然發現門邊的角落裡多了個年輕男子,不知道已經在那兒站了多久,正無所事事地滑著手機。

泊車小弟唯恐怠慢了貴客,趕忙上前詢問:“先生,請問您需要什麼服務嗎?”

那年輕的貴客微微抬起墨鏡看他一眼,彎著眼睛笑了笑,溫聲開口道:“沒事,我等人。”

短短五個字,聲音卻是低沉悅耳,好聽至極。

泊車小弟按耐住想揉自己耳朵的衝動,畢恭畢敬道:“那您要不要先移步到大廳裡稍坐一會兒?等那位貴客來了,我再過來通知您,請問您在等的是……?”

常瀚的目光卻越過他,看向下方的車道:“不用,人已經到了。”

就見一臺低調奢華的黑色轎車風馳電掣地奔上坡道,在山莊的廳門前急急剎住,那高昂刺耳的剎車聲簡直是在向全世界宣告駕駛驚人的車速。常瀚不由抬了下眉毛,心想:“就週一帆這種駕駛水平,怎麼好意思勸他別自己開?”

他正想上前調侃兩句,結果車門一開,從駕駛座伸出來的卻是一雙修長白皙的腿。

常瀚詫異一瞬:“小熙?”

周瀾熙一身漂亮的黑裙,化了點淡妝的五官顯得越發精緻,一雙眸子墨如點漆,使得她瞥過來的眼神好似別有深意。

常瀚同樣意味深長地凝她一眼,見她要下車,便出於禮節伸出手,準備攙她一把。

然而周瀾熙也不知是刻意不與他碰觸,亦或是真的會錯了意,遞過來的不是手,而是一雙用鞋帶綁在一塊兒的防水軍靴:“正好,幫我拎一下。”

常瀚看著掛在手上的靴子,忍俊不禁道:“周小姐,你這婉拒的方法可真是新穎。”

周瀾熙自行下了車,將車鑰匙拋給泊車小弟,沒什麼誠意道:“不好意思啊,常先生。”

主辦方給所有參加宴會的貴賓都準備了房間,就在五樓以上的樓層。現在距離社交宴的時間還早,大多數賓客都會先到房間放東西、更衣補妝之類的,並在宴會開始前各自小聚一番,聯絡下情感。

不過周瀾熙顯然並沒有要按常理走的意思,她在櫃檯拿到山莊的白金通行證和房卡後就婉拒了領路的服務員,直接穿過了大廳中廊,往森林戶外區走去。

常瀚仍替她拎著軍靴,便跟著她來到了戶外。

深秋的空氣帶著點涼意,草木樹葉的氣息融合在風裡,相對於城市的嘈雜和繁忙,在這裡似乎光是呼吸就能放鬆身心。

常瀚問道:“一帆呢?”

周瀾熙:“週一帆不會來了。”

常瀚:“怎麼回事?我剛才還在醫院見過他的。”

周瀾熙:“他睡著了,一時半會兒大概是不會醒。”

常瀚微微挑了下眉尖,道:“你說起謊來還真是敷衍呀。這次的商聯會議對他來說很重要,他不可能說不來就不來,缺席得這麼突然,難道有什麼難以啟齒的理由嗎?”

周瀾熙自然是不好細說,她輕瞥常瀚臉上那風騷的墨鏡,又瞧了瞧他選色明亮的休閒西裝,再回想到週一帆那身正式無比的三件式西裝,不禁道:“你倒是打扮得挺輕鬆,商聯會議沒你的事?”

常瀚一笑,露出一雙人畜無害的梨渦:“我可是常家的門面,只要好看就行了。剛才出醫院時還被我二叔嫌打扮得太隨便,特意回家換了這一套,你看,我是不是挺有魅力的?”

周瀾熙:“……”

她快步走下臺階,往森林步道的方向走去。

赫臨山莊經過這些年的整修重建,風貌已經與以前大不相同,三棟高大富麗的建築佇立在大片的森林之中。森林中有好幾條風景宜人步道,有的通往瀑布,有的則通往湖泊,屏除曾經死過許多人這件事,赫臨山莊確實是個度假的好地方。

路上,周瀾熙一直沒有要回鞋子,也沒有說話,就這麼逕自往前走。

她明明穿著高跟鞋,行走的速度卻快到令人咋舌,好似那兩杆細跟於她而言比平底鞋還要穩健似的。

常瀚拎著她的靴子,邁開大步追著她的背影,一時間竟有種在追灰姑娘的錯覺。他眸光深了深,不由心想:“她究竟是想讓我跟著,還是不想讓我跟著?她是準備去賀成昭自殺的地方嗎?”

兩人沉默地走了好一段路,直到前方出現爬坡的路段,常瀚突然開口道:“把鞋換了吧?穿著高跟鞋走這段,腳會受傷的。”

周瀾熙不以為意:“那點坡度不算什麼。”

常瀚:“換吧。就算不替你拎著鞋,我也會跟著你走的。”

周瀾熙終於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看來那是一場不宜參加的宴會。”常瀚直視她道,“你不直接告訴我,而是選擇將我引開,是擔心我不相信你嗎?你從不輕易相信別人,所以也不覺得別人會信你,是不是。”

分明是個問句,用的卻是篤定的語氣。

周瀾熙看著他的眼睛,道:“我擔心你有想救的人。”

常瀚怔住。

周瀾熙:“賀成昭打算對賓客動手。我不知道他確切是什麼時候動手,也許就是這幾分鐘的事,也許就是下一秒,如果你有想救的人,你就不會跟我走了。不走就會死。”

她站在原地,直直面對他。

“你想救他們對吧?你似乎有很多秘密,也很擅長隱藏自己的面目,可是氣質這種東西很難完全掩飾,那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東西你是沒辦法控制的。雖然你此刻表現得很淡定,但說實話,我認為你就是那種會奮不顧身回頭去救人的那種人。”她目光冷酷地凝視他,“不管那些人你認不認識,和你有沒有關係,你都願意為他們豁出性命,像個傻子一樣犧牲自己。也許我們確實才認識不久,你也把真實的性格藏得很好,可我就是感覺得出來,因為我很久以前遇過這種人。你骨子裡透出來的那種……救人於水火的氣質,簡直和那人一模一樣。”

常瀚無聲地捏緊拳頭。

周瀾熙:“看在我們相識一場的份上,我救你這一次,如果你真打算不自量力地回頭救別人,就別怪我對你動手。要我看著你犯蠢,我不如把你打殘。”

常瀚沉默良久,久到周瀾熙以為他生氣了,他才緩聲開口。

“你說得對。我確實曾經是那種人。”常瀚的語氣很輕,“我看不得有人在我眼前自尋死路。那些正在傷害自己,或是被迫走入歧途的人,我都會忍不住想拉一把,如果像現在這樣袖手旁觀,什麼也不做,我會覺得自己違背了一直以來信守的理念。我會感到痛苦。”

他走近幾步,紆尊降貴地蹲下身,握住周瀾熙白皙的腳腕,親手替她摘下高跟鞋。

“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而且……過去很久了。”他低聲道,“我不會回頭的,你放心吧。”

周瀾熙輕輕蹙了下眉。常瀚分明遂了她的意,她卻莫名感到心堵。

常瀚忽而低笑:“其實我很高興。”

周瀾熙的眉毛皺得更緊了。

常瀚:“我最初,大概就是被你身上那股自我毀滅的氣質吸引的。從第一次遇見你開始,你就一直放任自己在生死的邊緣徘徊,我看得出來你心中有恨,並且正在用非常激烈的方法處理它,甚至想和它同歸於盡。小熙,你早就放棄保護自己的想法了,可現在,你卻想保護我。”他輕喃,“那我為你變得冷漠一些,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周瀾熙睫毛輕顫,忽然就抽開腳腕,轉而扶著他寬厚的肩膀,自己彎腰把鞋給換了:“別趁機套近乎。在確定你的真實身份之前,我不可能讓你接觸潤停。”

常瀚錯失替她換鞋的機會,便甘之如飴地當個“扶手”,穩穩地撐著她:“我不用見潤停了。”

周瀾熙把換下來的高跟鞋塞進包裡,不耐煩道:“昨天說要見,今天又不用見了,你怎麼這麼難搞?你果然有別的目的是不是?”

常瀚直起身:“我剛才說過,我回家換過衣服。”

周瀾熙再度將他的衣著上下打量一遍,沒看出什麼:“說重點。”

“上二樓時,我發現客房的門是開的,就是你住過的那一間。其餘門窗都是關著的,保全系統也沒有示警,我能確定沒遭小偷,那麼家裡能開門的活物,除了我,就只有貓了。”

周瀾熙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常瀚琥珀色的淺眸緊盯著她:“你知道那原先是誰的貓嗎?”

周瀾熙沒吭聲。

常瀚從包裡拿出一件萬分眼熟的外套,遞到她面前。

周瀾熙瞳孔收縮了下,直到此刻,她才回想起自己昨天確實將它掛到客房的衣架上透氣,離開時卻忘記帶走。

小毛許久不見她,對她的氣息萬分眷戀,發現她留下來的東西,必定會忍不住窩進去的。周瀾熙眼神冷厲起來,指尖輕輕碰在了腕上的髮圈。

“養了它一年,我的衣服都沒能得到給它做窩的資格呢。”

常瀚輕飄飄地說。

“你就是霧走鬼巷的主人吧?那個數千年來唯一被地府下了死令,見到就格殺勿論的那位?”他居然還低笑一聲,“真是連潤停鬼王都沒有的殊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