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臨山莊每年都會舉辦一場商聯會議,許多政商名流都會前來參與,並攜眷參加會議之後的社交宴。

這種會議加宴會的形式已經持續了近三十年,儼然成為上流社會每年的傳統,由於會議的性質相較於正式商談輕鬆許多,這些年的重點已經逐漸轉移到會後的社交宴。

社交宴成為權貴們拓展人脈的必要場合。

作為赫臨山莊的主人,關家每年都會親自操辦整個流程,而十年前主持社交宴的,正是剛回國不久的關賜。

“關賜從高中起就一直待在加拿大,直到大學畢業才回來,他和他的愛人就是在加拿大認識的。”常瀚說,“據他所說,他愛人身邊似乎沒有家人,而且有中度憂鬱,需要人照顧,所以他回國時就把愛人也帶回來。關賜一直把愛人藏得很好,但不知怎麼的還是被關家爺爺發現了,就在社交宴的前一天。”

他頓了頓:“關賜是長孫,能力也極好,是關家爺爺最看重的孫子,將來有很多東西都要託付給他。大約是觀念的不同,關家爺爺沒辦法接受他喜歡男人。”

周瀾熙知道關家爺爺是個非常保守的人,聽到這裡心下了然:“他對關賜幹什麼了?”

常瀚:“你能想象得到的事情,那位老先生都在一夜之間幹了個遍。關賜的愛人大約是受了刺激,情緒很不穩定,關賜擔心他,又想著既然已經東窗事發,就乾脆光明正大地把人帶到赫臨山莊,方便工作時就近照顧,社交宴畢竟是大事,不能說不幹就不幹。也是在宴會當天,關賜才給我看了他愛人的照片,希望我能在他忙碌時替他看著人。”他苦笑了下,“可當我到他愛人所在的房間時,人已經不見了,桌上留著一封遺書。接下來,就是一場災難。”

周瀾熙非常清楚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赫臨山莊所在的位置忽然間發生了“大地震”,整個地動山搖,好似天崩地裂,被壓死的人佔了多數,可鮮少有人能注意到,賓客們其實在被坍塌物砸傷前,就已經尖叫著慘死。

整個赫臨山莊一眼望去宛如人間煉獄,媒體報導這是一場百年難見的嚴重天災,只有少數人知曉,那根本不是天災,而是一位強大厲鬼所引發的人禍。

周瀾熙問:“那他的屍體是在哪裡找到的?”

“在小情湖步道旁的懸崖底。”常瀚說,“他跳崖了,就那高度來看,他應該當場死亡。”

周瀾熙臉色凝重地思索起來。

賀成昭死後究竟發生了什麼,是整件事情最撲朔迷離的地方。

在和賀成昭的短暫接觸之中,她能感覺得到比起仇恨,佔據賀成昭腦海的更多的是絕望和痛苦,甚至言語中還透露著明顯的自我輕賤。這樣的人,要說他擁有寒涼雨所澆不熄的恨,並且能化為鬼氣強悍如斯的厲鬼,邏輯上根本就說不通。

賀成昭的神智分明只停留在亡者的階段,鬼氣的強度卻遠遠超過百年厲鬼,難道這世上還有把亡者硬生生扳成厲鬼的辦法?

周瀾熙皺起眉頭。

她得去賀成昭自殺的地方看看,興許能找到意想不到的線索。

想到這裡,周瀾熙忽然問:“那關賜呢?關賜是怎麼死的?”

常瀚愣了下,才道:“大家這些年都當他死了,但他其實還活著,是植物人的狀態。他當年在社交宴受到重傷,至今都沒醒,就待在我家醫院。”

周瀾熙瞳孔收縮了下。

關賜沒死?

可為什麼賀成昭說他死了,甚至有復仇完就赴死殉情的意思?

關賜是植物人狀態,肉體還活著,就意味著脫體的魂魄也還存在於陰陽兩界的某處,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如果賀成昭採取行動的動機完全是為了關賜,那他應該要想盡辦法救關賜,而非採取這種自毀自滅的復仇行動。

是什麼讓賀成昭篤信關賜死了,甚至是魂飛魄散了的?

常瀚問:“你突然間問這些做什麼?關賜的愛人──”

周瀾熙抬眸望著他:“就是賀成昭。”

常瀚表情空白了會兒,驟然大變:“什麼?”

“朱紋鬼巷的新鬼王,越獄的那一位千古奇人,就是關賜的愛人。”周瀾熙輕喃道,“這事情真的不太對。”

常瀚難得露出愕然的神色,道:“等等,你是說──”

正在此時,常瀚的手機響了,是醫院來的電話。他只得按耐住情緒,立刻接起:“怎了?……現在有誰在?嗯,好,好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周瀾熙瞄一眼自己手機螢幕上的時間,凌晨三點多。

常瀚起身道:“先不說了,我得馬上回醫院一趟。”他伸手試了下週瀾熙的額頭,“還燒著。點滴別去動,我回來再幫你摘,你再睡會兒吧,有事打給我。我給你的電話號碼你輸入了沒有?”

周瀾熙淡淡道:“扔了。”

常瀚無奈:“你真是……”說著就要拿她手機親自動手輸入。

就聽周瀾熙輕飄飄地補了一句:“我記腦子裡了。趕緊走吧,不是很急麼。”

常瀚:“你怎麼老欺負我?”

周瀾熙:“……”

她哪有?

常瀚快步走出房門,又回頭叮囑一句:“好好待著,不準再自行出院,聽清楚了沒有?”

周瀾熙不知怎麼的,忽然就覺得常醫生強勢起來挺好笑的,就道:“好的,小瀚。”

走廊上傳來常瀚悅耳的低笑。

“我可是比你大了四歲啊,小熙。”

周瀾熙聞言,很是不以為然。

真要用陽間的年歲算,她恐怕都破千了。

她躺回枕頭上,興許是動了腦子的緣故,原本消散的睏意再度捲土重來,她難得小心地擺好了扎著針那隻手,確定不會壓到,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醒來的時候,針居然已經被摘掉了。

周瀾熙有點不可置信地看著手背上的棉花,心想:“我的警惕性什麼時候這麼低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此時燒已經退了大半,她檢查了下身上的幾個傷口,發現全都大致癒合,就乾脆下床伸展筋骨、動動手腳,不多時便露出還算滿意的眼神。時間已是早上八點多,手機的電量近乎見底,她從包裡拿出充電線,摸到了壓在揹包底部、皺成一團的外套,索性將之掛到衣架上,透透氣。

天空有點陰,像是要下雨,開著窗的走廊上能聞到一點外頭的潮氣。

周瀾熙聽見隔壁房間傳來洗澡的聲音,便逕自下了樓,去廚房找吃的。

常瀚大約是很少開火,冰箱裡除了鮮奶和雞蛋就沒什麼新鮮食材,櫥櫃裡也就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乾貨,連泡麵都沒有,完全可以用貧脊來形容。周瀾熙皺著眉頭搜尋四方,最終,將目光定在了洗碗機旁的巨大果籃上。

周瀾熙:“……”

太荒謬了,潤停送的果籃竟然是這屋中唯一的即食品?

常醫生平時究竟都吃些什麼?

自從見到巨大果籃後,她終於首次正視它的存在。

果籃裡幾乎什麼都有,基本的排列就是大的在下,小的在上。

周瀾熙先洗了顆桃子簡單果腹,便蹲在籃子旁左挑右撿,將合適的幾樣水果挑來切丁,拌成了色拉。接著,她又從櫥櫃深處挖出一袋沒拆封的鬆餅粉,謹慎地確認一眼儲存期限,才混著雞蛋煎成了鬆餅。

最後,她翻出散在抽屜裡的濾過式咖啡,用鮮奶輕輕鬆鬆地做出兩杯拿鐵,並在上頭簡單地拉了個花。

剛忙完一輪,忽然,她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蹭她的腳。

這種柔軟卻有力度的觸感她萬分熟悉,低頭一瞧,果然是一隻試圖撒嬌的貓。

“白貓?”周瀾熙對貓咪不太有抵抗力,忍不住擦了手,蹲下來撓它的耳朵,“聽說你是個膽小鬼,怎麼忽然敢出來了?”

白貓呼嚕起來,一直拿腦袋頂她的手。

周瀾熙看著它雪白的毛,一時間有些懷念,輕聲和貓說起話來:“很久以前我也養過白貓,長得和你一樣,藍眼睛的,很漂亮也很膽小。是潤停送給我的禮物。他說是個特別長壽的禮物,會永遠陪著我,陪我玩,陪我生活,也不知道它現在怎麼樣了。也許我應該……”

叮的一聲,她的指尖碰到了個硬物。

“你戴了項圈啊?你毛太長,剛才沒注意到──”

她下意識地垂眸看了眼,旋即,瞳孔驟然擴張。

就見那項圈上掛著一枚熟悉至極的透明鈴鐺,樣式古舊而殊異,佈滿精緻且細膩的刻紋,彷彿是什麼古老咒語的痕跡,更重要的是──鈴鐺裡沒有鈴舌。

當然不會有鈴舌。

因為早在很多年前,在周瀾御死的那一天,在她心如死灰的跑到避霖鬼巷求收留時,鈴舌已經被潤停送還給她了。

周瀾熙瞳孔劇震:“小毛?”

白貓久違地聽見了自己的名字,開心地咪了一聲。

“可……你怎麼會在這裡?”周瀾熙聽見自己的心臟激烈搏動,“你為什麼會在常瀚家裡?不對,常瀚……常瀚究竟是什麼人?”

此時,樓上傳來開房門的聲音。

周瀾熙呼吸一滯,忙輕輕推了一把白貓,壓低聲音道:“別湊過來。他如果真的別有用心,你一親近我,我就暴露了。”

白貓大約是聽懂了,蹭了蹭她的褲腳,安安靜靜地溜了。

周瀾熙忙開啟水龍頭想洗掉滿手的貓毛,忽覺不對,一轉身,常瀚赫然就站在她身後!

這人走路居然無聲無息!

周瀾熙眸子一縮,差點就要一拳揮過去,簡直用上了生平最大的意志力,才強壓住這股衝動。

她沒動,常瀚卻動了。

就見常瀚朝她伸出手,用指腹輕輕蹭掉她沾在臉頰上的一點鬆餅粉,低笑:“虧你還能找到這個,我都忘記家裡還有這種東西。已經做好了嗎?”

周瀾熙一時間只是死死盯著他,沒應聲。

常瀚緩緩眨了下眼,那磁性好聽的嗓音平靜地換了個問題。

“想殺了我嗎?”他的語氣竟有些縱容,“這股殺意可真是讓人不寒而慄。能不能至少告訴我個理由,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