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成昭鬼王現身,前來參加臣屬招募的厲鬼們都按耐不住了。
“鬼王大人,選我啊選我!”
“您得選我!我雖然是個新死鬼,但鬼氣絕對抵得上三十年的老鬼!”
“鬼王大人連獄刑司大牢都逃得出來,必定所圖不小,我能幫得上忙!”
賀成昭打量這幾個衝到他跟前自薦的厲鬼,露出滿意的神色,驟然抬起手,大聲宣佈:“好,我就選你們!”
厲鬼們還來不及驚喜,鬼鞭荒宴的火光就從斜後方繞過來,一下子橫劈而過!
就聽噼啪的碎裂聲一一爆起,只見厲鬼們的頭顱被鞭子擊碎,魂血全都爆湧出來!
“啊,真香!”賀成昭抓住他們,大口進食起來,英俊的眉眼裡盡是瘋狂。
其餘厲鬼見狀,心知事情不太對,全都逃竄離開,獨留周瀾熙佇立原地。
她將黑紙傘收了起來。
看來所謂的“臣屬招募”是假,“食物招募”才是真。
周瀾熙冷笑一聲,提著傘刀走向賀成昭:“吃相這麼難看的鬼王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都已經坐上鬼王之位了,還來獵捕這些小魚小蝦,不覺得太掉價了嗎?”
賀成昭舔舔唇,似乎還沒有吃飽:“沒辦法,我很著急啊。你一個活人也想加入朱紋啊?”
周瀾熙:“我是來殺你的。”
隨著雙方距離拉近,賀成昭忽然頓一下:“你看起來有點眼熟。我們……肯定見過。”
周瀾熙沒耐心再聽些胡言亂語,刀身一側:“不管你吃飽了沒有,我都要動手了。”
語畢,她也不等賀成昭反應,直接提刀衝上!
鋒利的刀光直取面門,賀成昭無端一悚,立時側身拉開距離,執起荒宴擊開接連不斷攻擊。鞭子不適合近戰,周瀾熙目光狠戾,步步緊逼,一招一式都彷彿淬過名為仇恨的劇毒,誓要將賀成昭撕得魂飛魄散。
賀成昭自逃出獄後就沒遭遇過這般強大的對手,眼神逐漸陰鬱,碎火在荒宴上炸出炫目的光,狠勁越疊越盛。
兵器相交,力量相擊,一時之間,雙方竟打得不分軒輊。
亡者路上的青磚被這滔天的鬼氣給震得開裂,高掛的一盞白燈籠也被刀風給削斷掛繩,落到了地上,徒留餘燼在雨中明滅。
周遭頓時更黑了,雨水冷得逼人骨髓。
空氣中的血腥氣變得濃重,雙方都受了不輕的傷。賀成昭抓準時機一甩荒宴,迅猛地打飛周瀾熙的刀,而周瀾熙剛巧拉近距離,索性手握成拳,竟然就這麼直接衝擊了賀成昭的胸膛,將其周身洶湧銳利的鬼氣一拳打散!
賀成昭痛呼一聲,伸腳就要絆她,不料天雨路滑,絆人者反被絆,兩人都狼狽地摔翻在地,竟誰也沒能立即爬起來。
周瀾熙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鮮血在流逝。她咬了咬牙,憑著一腔恨意撐住了意識,一抬眼,見賀成昭一動不動,便踉蹌著爬起,將傘刀撿回,如索命的厲鬼般一步一步走向賀成昭。
她其實沒能見到周瀾御的最後一面。
當年去赫臨山莊前,他們罕見地大吵一架,她既憤怒又委屈,便逃到了誰也找不到她的陰間,打算幾天都不回家。但幾個小時後,她就後悔了。
跨回陽間的那一刻,手機就發出鳴響,是周瀾御不久前給她發了訊息。
可惜她還沒來得及點開,手機就因寒涼雨的水氣而徹底損毀。
這就是一切噩夢的開端。
她回到家,管家告訴她,周瀾御被父親暴打一頓,硬是帶去了赫臨山莊參加宴會。
當她趕到赫臨山莊,入目所及的一切宛如末日災難,斷垣殘壁和山上的落石砸成一團,赫臨山莊勝景不再,唯有橫陳的屍體排列在破損的空地上。
然後週一帆紅著眼眶告訴她,周瀾御死了。
周瀾熙怔在了原地。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這世上唯一愛她的人就這麼死了。
她甚至都沒能來得及道歉。
周瀾御在最後一刻傳給她的訊息,也看不見了。
就這麼短短几個小時,她不只弄丟了周瀾御,還弄丟了周瀾御的遺言。
“你為什麼非要選那一天?”周瀾熙在賀成昭身旁站定,滿目血色,“你為什麼非要選那場宴會?為什麼──”
賀成昭掙扎著想起身。
周瀾熙狠狠壓坐在他身上,高舉刀刃。
她急速地喘息,喉嚨裡全是鐵鏽味,嘶啞道:“你去死吧──”
死亡的威脅迫在眉睫,眼看著刀鋒就要刺入心口,賀成昭瞳孔擴張,暴漲的鬼氣讓荒宴爆出詭異的火花,可他的手指卻竟顫抖到握不住鞭柄。
刀尖距離心口就差一厘米,電光火石之間,周瀾熙卻猛地止住動作!
有那麼一秒,荒宴的火光完全照亮了賀成昭的面容,以及他頸上的藍灰色圍巾。
可怕的是,周瀾熙見過那個圍巾。
那不是隨便一家專櫃能買到的圍巾,而是特地訂製的,從材質、顏色、造型,甚至是長度,全都來自於訂製者的精心挑選。
因為這是一件送給愛人的禮物。
藍灰色圍巾的尾端繡著訂製者的英文花體名字,普通人可能看不出什麼,可週瀾熙離得近了,立即就能感覺到那名字透露出一種極淡的力量,因為繡制那名字的針法十分特殊,走出了一點護符的效果。
針線就只有一個名字的長度,護符效果自然不盡如人意,卻是少有的誠懇和溫柔。
送給愛人的禮物中含有訂製者暗中守護的浪漫之意,這個點子,還是周瀾熙幫著出的。
周瀾熙一時錯亂,握刀的手微微顫抖:“等等……不對啊……你……怎麼……”
正在此時,一連串的類似金屬鏈子相撞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來的似乎是一隊人馬,腳步匆匆,叮叮噹噹。
會發出這種動靜的只有攜帶著陰間鎖的獄刑官,周瀾熙猛抬起頭,隱約聽見後方似乎也有一隊正在趕來。
再待在這裡,絕對會被前後夾擊。
她仍壓著賀成昭,心臟劇烈收縮,手裡的刀一時間刺也不是,不刺也不是。她不由氣惱,直接揪住賀成昭的圍巾,拽著他往旁邊的岔路移動。
這裡雨不大,雨聲自然也就不大,任何動靜都能輕易引起獄刑官們的注意,何況他們恐怕就是被賀成昭的招募行動一路吸引過來的。
周瀾熙不願冒險逃離,粗暴地拽著賀成昭藏到岔路口附近的鬼竹林裡藏好,安靜地等獄刑官透過。
賀成昭不知為何,竟乖順得不可思議,任由她拖拉扯拽,毫不反抗。
周瀾熙的刀仍架在他脖子前,剛壓著他藏好,就感覺到他在不斷髮抖。她不耐煩地瞥他一眼,這才發現他居然顫抖得連荒宴都掉到地上了,大名鼎鼎的荒宴吃了土不說,長長的鞭身前端還直接溜出鬼竹林,可憐兮兮地暴露在外。
周瀾熙:“……!”
她急忙將荒宴給拉回來,那頭,兩隊獄刑官恰好在岔路口狹路相逢。
其中一隊道:“你們也是來抓賀成昭的?”
另一隊:“不,我們在追一隻邪祟,正巧在附近追丟了。我們這一路過來都沒見到賀成昭,他也許從那岔路逃了,你們趕緊去看看。”
“比起他,邪祟更為重要,我們先一道行動吧,你們都被殺得剩半隊了。”
“多謝!”
“也不知道當初是誰開了霧走鬼巷的地縫,放出這些不死的怪物來,幾年來不知道害死多少夥伴和無數無辜的人,還有桂肅君……”
提到桂肅君,獄刑官們都肅穆片刻。
“開霧走者簡直罪大惡極。”
“我們總有一天,會讓亡者路恢復到原本平安的模樣的。”
周瀾熙聽著,滿臉都是譏諷,忽然,耳畔近處傳來小小聲的“嗚”。
緊接著,又是幾聲剋制不住的啜泣聲洩露出來。
周瀾熙瞳孔收縮,赫然發現身前的賀成昭居然哭了起來。
她簡直難以置信,忙抬起另一隻手緊緊捂住他的嘴。
獄刑官們的對話停住半秒:“什麼聲音?”
另一個道:“有人在哭嗎?”
周瀾熙更加用力地捂著賀成昭的嘴,刀刃則輕輕貼上他的喉嚨,以示警告。
賀成昭像是委屈極了,淚水混著雨水掉個不停,他蒼白著臉,渾身緊繃,用盡意志力剋制住自己的情緒。
終於,有個獄刑官道:“大概是遠處有亡者在哭。趕緊走吧,興許邪祟和賀成昭都沒有走遠,甚至可能遇上了。”
“空氣中還殘留一點血腥氣,賀成昭若是受傷,便是我們的大好機會。”
一群獄刑官根本沒料到殘忍偏激的成昭鬼王會窩窩囊囊地蹲藏在竹林裡,連搜都沒搜,再度腳步匆匆、叮叮噹噹地離開了。
確定獄刑官們真的走遠,周瀾熙猝然放開賀成昭,怒道:“你怎麼回事?突然之間哭什麼哭!”
賀成昭蹲坐在原地,雙手抱頭滿臉崩潰,哽咽聲斷斷續續地傳出來,哭得不能自已。
周瀾熙大步走出鬼竹林,簡直都要氣笑了:“我剛才舉刀要殺你時都沒見你掉一滴淚,反倒是一群壓根沒發現我們的鬼差把你嚇哭了?我天,賀成昭,你到底什麼毛病?要不是你手裡的荒宴,我都要以為你是被寒涼雨給淋哭的亡──”
亡者。
她心裡猛一喀登。
某個古怪的細節再度跳了出來──賀成昭為什麼非要在這風雨飄搖的緊要關頭,冒險打著招募臣屬的名義,在短時間內吞吃被吸引過來的大量厲鬼?
倘若他真是有能力逃出獄刑司大牢的百年厲鬼,為什麼會和新鬼一樣,對進食這般迫切,甚至連命令朱紋臣屬給他抓食物的時間都等不起?
只有一種可能──
賀成昭迫切地進食,不是為了提升力量,而是為了穩住開始崩潰的精神狀態。
他扛不住寒涼雨對神智的侵蝕。
他壓根就不是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