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沉落,晚風漸冷,周瀾熙內心卻如烈火烹油,熱得發燙。

她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去摸那金絲般的陰陽界線──下一瞬,陰冷的雨幕譁然而下!

周遭竹子林立,腳下青石冷然,白燈籠在青石地板上打出晦澀的光圈。周瀾熙兩步退到光圈的邊上,手指勾向束在手腕上的黑色髮圈,輕輕一捻,術法的微光閃爍一下,一把黑紙傘便落到掌中。

正是潤停贈她的那把傘。

周瀾熙嘩啦一聲撐起傘,隨手抹掉臉上的雨水,傾身湊近白燈籠的黑木燈柱,去看上面刻的是哪個地標。

就見兩個字:招縈。

“招縈嗎……我記過這個路標,在哪條路來著?‘阜清’開頭的那條?”

周瀾熙回想了下,默背那條亡者路上的地標,邊用手指數著,“阜清、素簌、招縈,對,排在招縈後面是……甄亡?甄亡、圜周、祿平央、枕慈、朱──”她猛頓一下,“朱紋!”

成昭鬼王的朱紋鬼巷,就在五盞燈以內。

周瀾熙忍不住笑了,笑得低啞而瘋狂:“哈,這是什麼好運氣?”

就聽身後也有個很近的聲音,嘻嘻著說:“我可真是走運。”

周瀾熙心跳一滯,猛一回頭,見後方不知何時站了一個高大的厲鬼!

那張慘白的臉簡直都要懟到她後頸上,正滿眼貪婪地嗅著。

“活人的魂魄最滋補了。”厲鬼咧開嘴,陰冷的鬼氣撲湧而來,“這一趟不算白來啊。”

周瀾熙猝然睜大眸子,速退數步,即刻與對方拉開距離!

“你跑什麼!你一個有肉體重量的活人,怎麼可能跑得過鬼!思想這麼天真,肯定是第一次跨界過來吧?”厲鬼大笑道,“我好心提點你幾句啊小活人,這陰間的雨可是不會停的,你只會越淋越虛弱,連傘都不能收,怎麼跑啊?跑辛酸的嗎!哈哈哈哈!”

周瀾熙迅速打量他一眼:“就你這種貨色還想讓我收傘,太抬舉你自己了吧?”

那輕蔑的語氣讓厲鬼羞怒成怒,他張開壯碩的手臂,直直朝周瀾熙抓過去:“找死!”

周圍還有幾個亡者,聽到這邊的動靜,紛紛哭著亂跑起來,簡直是一團鳥獸散。

周瀾熙滿臉嘲弄,一個矮身,直接從厲鬼的腋下竄過去──

黑紙傘晃出優美的弧度,她身姿輕靈得宛如一片風中細葉,轉眼間就在厲鬼身後站定,抬腳狠狠往厲鬼的後心處猛踹而去!

厲鬼本就輕敵,此時更是反應不及,被踹得慘叫一聲,直接用臉著地,砸出了驚天巨響。

“看看。”周瀾熙撐著傘諷刺道,“找死的是誰呢?”

厲鬼總算意識到她不是尋常的弱小活人,忙拱動背脊,撐著身子想逃。

周瀾熙抬起靴子用力踩住他,再度將他踩趴在地,右手抓住傘柄猛地一抽,就聽唰的一聲,一把鋒利的傘刀從黑紙傘中滑脫,錚然而出!

厲鬼被地面擠壓著臉,什麼都看不見,聽見那近在咫尺的利刃出鞘聲,登時感覺到一股難言的恐懼,慌張道:“等、等等!不要殺我!求你不要殺我!我錯了!我還有仇沒報啊啊!”

周瀾熙:“幹我屁事。”

厲鬼恐慌不已,如離水的魚般彈動起來,瘋狂地掙扎嘶吼:“放開我!給我放開!你不得好死──”

周瀾熙狠狠踩著他,滿眼盡是冷漠,冷聲道:“既想殺人,就該做好被人反殺的準備,現在才來做這副受人迫害的慘樣,不羞恥嗎?”她不打算留這厲鬼一命,抬起傘刀就要往脆弱的頸子砍去。

忽然,一陣淒厲的尖叫貫入耳膜!

周瀾熙一頓,抬目望去,就見方才四散的亡者們慌里慌張地逃了回來。

這些亡者受到寒涼雨的影響,就如同僅靠本能行動的小動物一般,缺乏武力和判斷力,遇到危險只會跑,根本沒有與之對抗的能力。就見黑暗的雨幕中竄出幾隻蒼白的手,將那些踉蹌著逃竄的亡者們給捉回去。

此起彼落的哭叫聲中,咀嚼的聲響悉悉簌簌地響起,伴隨著吞嚥聲,明顯有誰在進食。

而且不止一個。

周瀾熙感知到起碼五種不同的鬼氣,蹙了下眉,用力踩了厲鬼一腳:“你們相約一起狩獵?哪個鬼巷的?”

厲鬼痛苦地哀嚎。

遠方似乎又有七八道不同的鬼氣靠近,周瀾熙將刀刃抵在厲鬼的頸側,厲聲道:“說!別拖拖拉拉的!”

厲鬼斷續著道:“我們不是一夥的!我們都是來……加入朱紋鬼巷的!”

周瀾熙覺得不太對勁:“朱紋在招募新臣屬?”

怎麼這麼突然?

在這個混亂的當口招募新人,就不怕別有用心者易容改面,悄悄混入嗎?

厲鬼:“真的,就剛剛宣佈的!說是他們最近和地府起了太多次衝突,死太多人,需要、需要一批新成員加入,來壯大鬼巷實力!我們聽說了這個,才、才慕名而來的!”

朱紋鬼巷是陰間第二大鬼巷,以強者為尊,實力不容小覷,其中的成員在夥伴的幫助下成功躲避獄刑官前往陽間復仇者,高達九成之多。比起彷彿活在“桃花源”裡的避霖鬼巷,朱紋鬼巷實際上才是渴望復仇的厲鬼們最想加入的鬼巷。

如今聚攏過來的厲鬼們恐怕都是打著加入朱紋的主意,他們為了獲取新任鬼王的青睞,一路上吞吃亡者補充星點的力量,若遇到力量更加充沛的活人,必定不可能放過。

周瀾熙冷呵一聲。看來她果然不受命運眷顧,連跨界的時機都這般糟糕透頂,若繼續留在這兒,怕是會成為厲鬼們瘋狂爭搶的大餐。

剛想到這裡,那頭又有幾個厲鬼發現了她。

“快看!”

“哎居然是活人吶!”

周瀾熙瞥他們一眼,手腕一動,傘刀立即割破她腳下那隻厲鬼的喉嚨。大量的魂血如濃霧一般在空氣中擴散開來,那厲鬼一聲慘叫都來不及脫口,喉管就被利刃插入,角度詭譎地一摜,直接胸膛大開,不出幾秒便魂飛魄散。

其餘厲鬼們一驚,露出忌憚的眼神。

周瀾熙甩了下刀,抬眼衡量自己和白燈籠之間的距離。

方才為了閃避腳下這隻厲鬼,她已經脫離白燈籠的光芒範圍,若想跨回陽間,就得站回燈籠的光圈中心,數過三下心跳。

她深吸一口氣,鞋尖微動。

那些厲鬼們立即意識到她的打算,齊齊衝上去抓她!

活人的魂魄仍受陽間天光的滋養,含有的力量比亡者還要強盛百倍,厲鬼吃一個活人魂魄,能抵過吃掉百位亡者的份。

周瀾熙如今就是個稀罕的珍饈,誰吃了她,增長的鬼氣和實力就必定能在當前的競爭者中脫穎而出,搶到加入朱紋鬼巷的資格。

被吸引過來的厲鬼越來越多,周瀾熙刀下已經積累了十幾條厲鬼的命。她數度踏入燈籠光圈,卻又緊接著被逼出去,根本數不完三下的心跳。

滾燙的喘息在空氣中凝結成片片水霧,她依舊一手撐傘,一手握刀,思忖片刻,她腳步一轉,轉而朝朱紋鬼巷的方向殺過去。

退回陽間本就有違她的心意,事已至此,不如一鼓作氣手刃仇人。

賀成昭既然要招募新臣屬,就必定已經回到了朱紋鬼巷,此行最大的變數,反倒成了定數。

周瀾熙一路狂奔,如逆流的魚一般殺出一條路來,前後夾擊她的厲鬼們全都領教了那把傘刀的殘暴,不由開始遲疑起來。

阻礙總算鬆弛了些,周瀾熙剛要加速,前方忽然傳來此起彼落的慘叫。

這慘叫和亡者發出來的那種帶有哭腔的聲調不同,而是飽含怨恨,雖聽得出濃濃的恐懼,卻也能體會到其中的不甘。

那是厲鬼的慘叫。

周瀾熙腦中警鈴大作,立即停住腳步。

就見黑暗的前路上,一簇詭譎的橘紅火光無聲亮起。

緊接著,一條鞭子從火光處拉展開來,宛如一道豔麗絕倫的火舌,轉瞬間就割裂無邊的黑幕,猛地竄向一隻潛伏在旁的厲鬼,鎖住他的頸子,將他猛的一扯──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厲鬼整個身子都飛了起來,宛如一道邪惡而詭豔的喪星劃過天空,砰的一聲,摔落到鞭子主人的腳邊。

接著,大口吞嚥的聲音在雨聲中響起,清晰可聞。

周瀾熙心臟狂跳。

她一眼就認出這柄大名鼎鼎的鬼鞭。

伴隨著最後一聲吞嚥,鞭子的主人發出了意猶未盡的喟嘆,甩了甩鞭子,抬步朝這邊走來。隨著走動,鬼鞭落下一簇簇明滅的火星,宛如燃盡的火把般,隱約照出一截蒼白的腳踝。

那左踝上,掛著一副斷了鏈的陰間鎖,每踏出一步,便叮鈴一響。

周瀾熙瞳孔擴張。

強烈的恨意被瞬間點燃,在她的心口燃燒暴動。

她嗓音有些乾啞,說出那個令她深惡痛絕的名字:“賀成昭。”

斷鏈的輕鳴停住了。

賀成昭站在兩米外的地方,嘻嘻一笑。

“連活人都有啊?”

他轉了下手腕,象徵著朱紋鬼王身份的鬼鞭荒宴便炸出刺目的碎火。

“念出我的名字又怎樣?飢不擇食,指的就是現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