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顧陌得了女帝召見,平明騎馬入宮門。

這幾天突然回暖,廊子上的水不住的滴答,陽光清明,地上卻汙糟糟的一片。

仙居殿內,外頭連廊遮住大半日光,餘下的不偏不倚照在殿中跪著的劉延慶身上。

女帝穩坐高臺掃視著案上的奏摺,清冷的面上沒有絲毫波動,隨後抬眸,將奏摺隨手丟在一邊,威嚴的聲音在殿中迴響:“查了這麼久什麼也沒查到,連人犯都沒有拿這陳詞來糊弄朕。是打量朕平日裡待你們太寬厚了?”說著睨了一眼劉延慶,質問道:“嗯?”

劉延慶跪地,惴惴道:“聖人恕罪,臣辦事不力,求聖人革職。”

女帝冷笑一聲道:“革職?你倒會給自己擇個輕罪。”

劉延慶神態惶惶,但底氣十足道:“臣該死。”

女帝瞅著劉延慶,語氣不冷不淡道:“起來吧。”

劉延慶謝恩後緩緩起身。

這時,顧陌由劉公公引著來到仙居殿面聖。

顧陌邁步進門問安道:“拜見姑母。”

女帝道:“免。”

顧陌抬頭看向旁邊的劉延慶,恭敬道:“劉統領。”

劉延慶拱手回禮道:“顧將軍。”

金吾衛隸屬禁軍,顧陌身為左金吾衛將軍受制於劉延慶這個禁軍統領,但是憑著顧陌的身份,劉延慶對他也是十分客氣。

女帝問道:“休沐這幾日都在做什麼?”

顧陌回稟道:“回姑母的話,自從宮宴行刺案發生後兒臣深查失職,這兩日正在調查此案。”

女帝冷冷道:“真是這樣倒好。”顧陌聞言心虛的抬眼望了望上位,只聽女帝不緊不慢的接著道:“這幾日天氣回暖化開了雪,又臨近年根兒,南北兩市開的倒是熱鬧,沒去逛逛?”

顧陌訕訕道:“路過瞅了幾眼。”

女帝也懶得教訓顧陌,提點道:“快要年關了,過段日子你父親就該回京了,別出么蛾子,少去湊熱鬧,更別像平時似的胡來。朕縱你,你老子可不會。”

顧陌看似虛心受教的哎了一聲。

女帝微微抬手,劉公公看似焦急的上前攙扶,動作之小生怕嚇到女帝一樣。

女帝將手搭在劉公公手上,起身道:“剛剛劉延慶說最近有流寇竄到了長安來。都說今年是豐年,哪來的流寇?真是一年到頭沒幾天消停。”隨即下令道:“年關前把人犯證詞擺上御案,朕不想除夕宮宴再出事。”

顧劉二人領了命。

女帝走到幕簾邊,隨口道:“下去吧。”便轉進了側室。

出了仙居殿,劉延慶與顧陌告別,朝另一個方向往皇城去了。

寒生正在外面迴廊候著,主僕二人碰了面往望春門走去,正巧遇上奉詔入宮的唐王李統。

李統面色凝重,步履匆匆,隱約可見一身絳紫色外罩蒙了層細塵,風塵僕僕,略顯疲態。

李統抬頭間瞧見顧陌,眉心微皺,心下惴惴,硬著頭皮走了上去,端著如常的笑,率先打招呼道:“表弟。”

顧陌不卑不亢的回道:“四表哥。”隨後打量一眼李統,問道:“年關將近,表哥一身風塵做什麼去?”

李統討好似的笑道:“我這次是奉命出城辦事,剛一回來母皇就傳召。”隨後試探道:“表弟可知母皇找我何事?”說話間李統端在胸前的左手不住的把玩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眼神直勾勾盯著顧陌。

顧陌笑著回應道:“這我怎麼能知道,姑母又不告訴我,四表哥去了就知道了。”

李統訕訕的回道:“哎,那為兄先去了,一會兒母皇該等著急了。”

二人拜別。

寒生見李統走遠,低聲道:“二公子,屬下有件事忘了稟報。”

顧陌停住腳步,問道:“什麼事?”

寒生道:“宮宴當天值守九州苑的侍衛被派去守皇陵,領隊的是唐王殿下。”

顧陌眉心微鎖,眸子裡閃過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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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居殿側室內,李統跪在地上,女帝站在窗邊望著外面的連綿群山,緩緩開口道:“起來吧。”

李統謝恩道:“謝母皇。”

女帝突然問道:“這段日子朕總是夢見先皇,先皇在夢裡指著朕頭上的天子冠冕卻不說話,你說這是為什麼?”

女帝忽的丟擲一個問題,還是這麼敏感的話題,李統有些戰戰兢兢,謹慎道:“兒臣不敢妄議先皇,恐怕說錯什麼。”

女帝道:“無妨,朕恕你無罪。”

李統是女帝的親兒子,此刻女帝待他似乎只是君對臣,毫無母子情分可言。

李統惶惶道:“兒臣以為父皇是想說母皇這天子做的好,上有功社稷,下恩惠黎民,實乃真天子。”

女帝轉身望向李統,面無表情的問道:“你果真是這樣想的?”

李統急忙表明心意道:“兒臣真是這麼想的,母皇英明神武,朝野上下無不稱讚。”

女帝不置可否,話鋒一轉道:“你這些日子在皇陵可夢見過你父皇?”

李統道:“兒臣常常夢見幼時父皇母皇與兒臣在一起的日子,彼時父母伉儷情深,盡享天倫之樂,兒臣時常感念。”

李統希望喚醒女帝的舐犢之情,女帝卻不大動容,她明白李統的用意,但是李統卻錯判了當前的形勢。

女帝冷漠道:“你從小養在太妃跟前,與朕素來不大親近,時常夢見僅有的溫情時刻也是難為你了。”

李統惶惶道:“兒,兒臣不為難,母皇始終是兒臣的母親。”

女帝卻道:“罷了,朕叫你來是想問你,你可知道朕為何派你去皇陵?”

李統擔心的事始終是來了,硬著頭皮回道:“請母皇明示。”

女帝反問道:“你果真不知道?”

李統噗通跪地道:“兒臣,兒臣……”

女帝斥責道:“九州苑,顧陌,這件事是你做的。”

女帝不是在問詢,而是斬釘截鐵的宣判,李統無奈,只得抱定打死不承認的態度道:“兒臣不……”

女帝也不給他狡辯的機會,呵斥道:“如此設計陷害左金吾衛大將軍,你可知道是什麼罪名?”

李統當然知道這是死罪,即刻俯身於地,額頭冷汗涔涔。

女帝望著李統罵道:“你是宗牒記名的皇子,使這齷齪手段簡直有辱皇家天威。如此坑害表弟,竟不知世上還有廉恥二字。事後滅口當真是冷血無情。你當瞞得過朕嗎?”

李統不敢言語。

女帝起身走到李統身邊,居高臨下的望著李統道:“抬起頭來。”

李統緩緩抬頭,冷汗直流,眼角微紅,可這卻招來女帝的厭惡。

女帝道:“太妃教你知書識禮,卻沒教你男兒血性。”

李統崩潰喚道:“母親。”

女帝拂袖回身,頭也不回道:“回去好好反省,再有下次朕絕不輕饒!”

李統情急之下失言道:“謝母親,兒這就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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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府門口,李統下了馬車,門口的閽者忙進府通報。

唐王妃蘇瑾從屋裡邁出來迎上前道:“王爺。”

李統進了院,看了一眼蘇瑾,黑著臉也不言語,徑直往屋裡走去。

進到屋內,李統又氣又怕,眸子裡殺意騰騰。

旁邊的小丫鬟一不小心將遞給李統的茶水打翻,水花濺到了李統手上。李統被燙了一下,下意識的縮手,隨即惡狠狠的盯著丫鬟抬手就是一巴掌,嘴裡罵道:“下賤胚子!連你也敢冒犯本王!”

小丫鬟被打倒在地,登時眼冒金星,嘴角有血滲出,連忙爬起來求饒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求王爺饒命。”

蘇瑾上前解圍道:“你這丫頭毛手毛腳的,王爺寬厚就打了你一巴掌,還不謝恩。”

小丫鬟連聲道:“謝王爺,謝王爺。”

不待李統開口,蘇瑾又道:“下去吧,別叫王爺瞅著你煩。”

小丫鬟慌忙道:“是是。”說著便弓著腰快步退了出去,剛邁出房門便抬袖捂上了眼睛,嗚嗚的跑開了。

蘇瑾接過另一名丫鬟的奉茶親手端給李統,李統看也不看便接過了茶。李統雖然對蘇瑾並無厭惡之情,但默然的態度足以令人心寒。

蘇瑾強打精神,轉身吩咐道:“都下去吧。”

一眾丫鬟家丁退了下去。

蘇瑾輕聲問道:“王爺,母皇急詔可是出了什麼事。”

李統語氣冷淡道:“不是什麼大事,你就別問了。”

蘇瑾乖順的哎了一聲。

李統又道:“去把駱先生請來。”

蘇瑾想要說什麼,但看李統的臉色最終選擇了作罷,有些無奈道:“我差人去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