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陌憋屈多日,日日有家丁婢子看管,如今好不容易用了招金蟬脫殼出門快活,可誰料到女帝正要解了他的禁足。

這次出門顧陌有著正經打算,他本想去宮裡調查究竟是誰害他,沒想到竟然一點線索都沒有,就連當日值守九州苑的守衛都被調去看守皇陵了,後來遇見禁軍的副將才得知甚至連宮宴行刺一案都毫無進展,顧陌有些沮喪的從宮裡出來,眉毛擰成了一股繩。

今日的長安街上人來人往,一如既往,似乎宮宴上的事從未發生,最多隻成了人們茶餘飯後閒談的聊資。

還有不足一月就是年關了,好多坊裡開了集市,街上人來人往鬧哄哄的。

途經一條窄街時,一棟二層小樓裡歌聲嫋嫋,顧陌不禁勒馬駐足,全然忘了自己的要事。

樓上正在彈琴,曲子是前朝吳越王的思妻佳作[陌上花開],這首以帝王之尊寫下期盼省親妻子早早歸的曲子也是天下獨一份的。唱到動情處“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顧陌竟不自覺地跟著哼唱起來。

曲子彈罷,顧陌意猶未盡。他雖算不上樂痴,但也是大家公子,自幼通曉音律,能聽出這琴聲的好,此時忘記了剛剛的不如意,心情豁然開朗,便想進去探個究竟。

這歌樓規格不大隻有矮矮兩層,還是個佇立多年的陳舊木樓,外頭汙糟糟的顏色印證了木樓多年來遭受的風雨侵,實在算不上奢華,很難想象這歌樓裡竟有如此絕美的琴音。

顧陌下了馬,走到門口發現這歌樓的門是關上的。

顧陌上前敲了敲門,門被開啟,一陣香氣襲來,一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姑娘探出頭來,抬著圓嘟嘟的臉問道:“你們是?”

顧陌淺淺笑道:“姑娘,這歌樓怎麼關著門?”

小姑娘實誠的回道:“外頭天寒地凍的,為了省炭火錢就關著嘍。”

不及顧陌回話,裡面傳出一個溫柔的聲音道:“是誰在外面?”

小姑娘衝裡面回道:“不認識。”

隨後從裡面走出一位稍稍年長些的女子,女子面如脂玉,略顯豐腴,雲鬢飄飄,香腮粉雪,身著一襲湖綠色長裙,配著同樣色調的羅襦,恍若仙子,卻似乎較仙子柔弱畏寒。

女子開口道:“兩位是?”

顧陌道:“姑娘,在下慕名而來。”

小姑娘拆穿道:“我們才到京城幾天吶你就慕名了?”

寒生搶先開口道:“你怎麼說話的。”

女子也怪責道:“明兒。”

顧陌笑道:“無妨無妨,在下唐突了。”

顧陌像是慣經風月場的老手,對姑娘們總是一派正經模樣,有些衣冠禽獸的味道。

女子道:“公子莫怪,若是不嫌棄進來喝杯茶吧。”

顧陌自然高興,跟著女子進了屋內。

從外面看這房子簡單樸素,內裡裝潢卻極為高雅,曲水流觴,白雲人家,走廊牆壁上竟然有多幅古今大師真跡。

顧陌不禁稱奇道:“沒想到內裡別有洞天。”

在一幅字畫前,顧陌停了下來,看著牆上的這幅沒有落款的壽石松鶴圖,顧陌喃喃道:“好像道玄先生的手筆。”

小姑娘看他認真的模樣有些得意道:“那就是吳道玄畫的,咱們在揚州的時候有次他到咱們這兒喝酒聽曲兒沒帶銀兩,當場給咱們畫了一幅,那印章說是等下次來了再蓋,可總也不見人影,八成酒還沒醒呢。”

女子嗔怪道:“明兒,休得無禮。”

“公子請。”女子領著顧陌和寒生進了包廂。

顧陌這位置極佳,雖然在二樓,但是臺子卻在一樓,如此眼前便可一覽無餘。

顧陌向女子道謝:“多謝姑娘,敢問姑娘芳名。”

女子道:“公子叫我青兒就好。”

顧陌作揖道:“青兒姑娘,在下姓顧。”

楊青兒屈膝道:“國姓爺,在下失禮了。”

顧陌擺擺手道:“無妨無妨。”

楊青兒道:“請自便。”

此刻,今天的名伶正在中場休息,顧陌便自顧自的坐下喝茶。

隨著報幕聲響起,今天的角兒重新登場,只是臺上扯起了橙黃色幕紗,看不清角兒的模樣。

顧陌心道,排場挺大。

隨著演奏展開,臺上的各班樂器驟然轟鳴,如金戈鐵馬,如風引狂沙,亦如聲嘶吶喊,眾班樂器漸漸息聲,唯獨琴聲徐徐,鏗鏘有力,緩急有序,即使沒有經歷過戰場廝殺的人也能聞之揪心,如身臨其境,這曲子正是十面埋伏!

顧陌聽得入神,不自覺地起身憑欄望去,橙黃色的幕紗飄動,彷彿就是戰場黃沙,那一聲聲琴音竟有力破千鈞的氣勢,顧陌只覺渾身汗毛直立。

一曲彈罷,又是一個滿堂彩。

風起簾卷,薄紗飛起一角,琴師的側臉隱約顯現。

是他?!

此刻,顧陌表情像是七彩陽光,異彩紛呈。

顧陌指著臺上,難以置通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寒生湊了上來,同樣疑惑道:“他怎麼在這兒?”

臺上的幕紗被撤下,眾樂師現身謝幕,顧陌急匆匆從樓上下來就往後臺追去。

花信已經收好古琴,跟楊青兒簡單告別後準備坐車離開,一隻腳剛邁上馬車,一個聲音在他身後喝道:“站住!”

花信回頭看去,只見顧陌火急火燎的從屋裡出來,花信一驚,一刻也不想停留,趕緊鑽進馬車裡,催促車伕趕緊趕車。

寒生搶先一步拽住馬嚼頭,控住車,隨後搶下馬鞭。

顧陌徑直鑽進了馬車裡。

花信將手放在琴下握著凸起的一塊,警惕的看著顧陌道:“你想幹什麼?”

顧陌冷笑一聲道:“我想幹什麼?你好大的本事,大理寺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真是好手段啊!”又厲聲呵斥道:“說!背後是誰撐著呢?”

花信唇角勾起一笑,故意道:“我背後有誰?不就是二公子嗎?”邊說邊往車門靠去。

顧陌看出了他的伎倆,扼住他的手腕,一把將他拽了回去,拉到自己身邊。花信噗通跪倒在顧陌面前,琴也脫手掉在地上,這聲動靜驚動了外面的人。

楊青兒一時沒搞清狀況,愣在原地,現在突然驚醒,趕緊上前檢視。

顧陌坐在後座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花信,捏起花信的下巴,抬起他的頭,咬牙切齒道:“小賤人!你最好乖乖聽話,不然我要你……”

話還沒說完,花信不講武德的一拳爆捶顧陌胯下的勞什子,顧陌疼的失了聲,額頭青筋暴起,一把甩開了花信。

楊青兒站在車外掀開車簾,只見顧陌手捂襠部,仰頭長嘆,花信半倚在一側。楊青兒一時又不明白髮生了什麼,許是開啟的方式不對,趕緊拉上車簾。

顧陌翻身將花信壓在身下,氣得脖子脹紅,嘴裡恨恨道:“你他孃的還要不要臉!敢打老子的寶貝,老子乾死你!”說著便伸手扼住花信的手。

花信被控住雙手,正懷暴露在顧陌面前,突然失去安全感讓他變得應激,下意識的抬腳蹬踹。時值楊青兒重新掀開車簾,只見顧陌往後一個仰滾摔下了馬車,楊青兒大驚失色。

彼時,四面樓上的客人聽到了動靜,早早出了房間圍在樓上檢視發生了何事,只見一個大漢從車內滾了出來,沾了一身泥濘。

這四面多是酒肆歌樓,長安名吃寶香樓與讓人樂不思蜀的杏簾在望在臨巷間拔地而立,不少王公貴子正在白日宴飲。

有眼尖之人看到了控馬的寒生,喊道:“那是不是顧二的親衛,叫寒生的?”

人群中有人附和道:“還真是,那個大漢豈不是就是二公子?”

眾人望去,只見大漢掉在了雪泥地上,汙糟糟的沾了一臉,本看不清楚是誰,偏巧寒生喊了一嗓子:“二公子!”

眾人這才確定那人就是顧二郎。

眾人對馬車開始議論紛紛,紛紛猜測其中坐的是誰,竟然如此大膽敢將顧二公子趕出來!

只見顧陌起身衝車裡喊道:“姓花的,你個王八蛋!踹了幾指令碼公子記著呢!本公子跟你沒完!”

眾人像是得知了天大的秘密,驚得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楊青兒催促馬車趕緊離開,攔下顧陌道:“二公子,花樂師他衝撞了您,我替他給您賠不是了,快快進去換身乾淨衣裳吧。”說著就招呼人往裡請顧陌,不給顧陌去追的機會。

顧陌一回頭,只見滿樓站著的都是長安城的勳貴人家。此刻眾人呆若木雞,盯著顧陌。顧陌一愣,氣得轉頭離開,楊青兒怎麼攔都沒攔住。

良久,樓上有人道:“剛剛二公子喊什麼來著?姓花的?彈琴的花子期?”

不多時“顧二郎強上花子期,花子期怒踹顧將軍”的風流韻事便傳遍了整個長安城。

本來告一段落的“顧二郎皇宮床戰俊俏小生”的事又被重新提起,不知情的眾人紛紛猜測那俊俏小生就是花子期。

也不知哪個多嘴多舌的將花信在大牢裡頭苦苦哀求顧陌顧念舊情的事給抖了出來,添油加醋的故事聽得眾人直道顧二混賬。

眾人紛紛扼腕嘆息,感嘆二人的禁忌之戀。恰巧千歲憂正在京中,竟然將二人的故事寫成了話本唱詞,短短几日之內引得無數名伶爭相傳唱。

只是感嘆歸感嘆,人們還是對顧二公子這處處發情的體質多有貶損,宮裡頭,監獄內,馬車上,年輕人就是會玩!可憐了花樂師不堪其擾,多次在行事時暴打顧二郎洩憤!

經此一事,顧陌絲毫不知收斂,躲了一天後竟然依舊大大方方的上街,這混不吝的秉性實屬已到晚期。只是苦了顧階這個顧家在長安城的當家人,本來正在為顧陌的婚事跟長安城大家議親,結果出了這檔子事,許多人以八字不合,屬性相沖為由退親,唯恐避之不及。顧階因此事氣憤多天,顧陌也不願聽顧階嘮叨,一連幾天住在客棧。

顧陌也有害怕的人,怕他外公和舅舅,所以一連幾天都不敢登沈家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