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凝眸無限意,似曾相識在前生。

城外青山路,白雪皚皚,徐平安等人正小心翼翼地順著山路一步一步向上攀援。雪花如同鵝羽般紛紛揚揚地飄落,覆蓋在石階之上,使每一步都顯得格外困難。

“小心些,山高路滑。”老馬回頭叮囑道,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緊張與憂慮。此刻他正位於隊伍的最前方,用腳清理著臺階上的積雪。

方鈺則緊隨徐平安其後,她緊緊裹住身上的大衣,臉頰被寒風吹得通紅。徐平安則緊緊握住方鈺的手,跟隨老馬的足跡緩緩前行。

雪勢逐漸增大,風也愈發凜冽,四人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氣中化作一團團白霧。每一步都變得愈發艱難。

“快看,那邊有個小亭子,我們可以在那裡稍作休憩。”走在隊伍末尾的黃斯突然指向前方不遠處的一處亭子道。老馬抬頭望去,在這即將到達山頂的地方依稀可見一座亭子。

“老馬,先去亭子歇息片刻吧,這會雪勢較大!”

“遵命,公子。”

正當幾人艱辛地抵達亭子之際,亭外赫然站立著四人,四人各據一方,擺出防禦之勢。亭內則坐著兩位,一位為坐於輪椅上閉目的長者,一位則面帶微笑地望向徐平安等人。

“瞧,現在我的人多了。”

中年男子向老者說道,然而老者依舊閉目無言。

徐平安走近一瞧,這六人均身著黑衣,而那位中年男子徐平安認得,正是陸漢生。

“進來吧,此雪甚大,稍後再登山也不遲。”

陸漢生微笑著對徐平安說道。

當徐平安等人正欲步入亭中之時,卻發現這最前方的兩位黑衣人他們都認識,左側為婉君,她緊握劍柄,滿懷恨意地注視著對面之人。右側之人令眾人大感驚訝,竟然是當日藝閣大廳內的那位主事,白盈。

徐平安尷尬地向兩位笑了笑,“好巧啊。”

“確實好巧呢,當時徐公子可是費盡心思想要上二樓一聚,可是奴家沒有婉君姑娘漂亮不成。”

白盈神情輕鬆,一副嬌羞的模樣。

“奸細!”婉君冷哼一聲。

“好妹妹,此地可是在我大漢,奸細之名給我可不好呦。”白盈攤攤手,毫不在意地說。

兩人身後則分別站立著兩人,一位頭戴惡鬼面具的黑袍使者,另一位則是面色蒼白的青年人,二人皆未發一言,只是相互警覺地瞥了幾眼後,便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

亭內的氛圍遠不如亭外壓抑,徐平安與方鈺尋得一處空座坐下,黃斯與老馬則非常自覺地與四名黑衣人站立於亭外。

“這一路走來,可有什麼趣事?”陸漢生再度打破寧靜。

“大人,此行並無特殊之處,只是愈發向北,逃亡的民眾愈發增多。”徐平安謹慎地回答。

“誠然,若這雪勢持續不歇,恐怕大亂將至。”陸漢生將手伸出亭外,感受著雪花的寒意感慨不已。

“不知這位老伯?”

“他啊,乃惡人也!”陸漢生哈哈大笑起來。

徐平安瞥了眼亭外的婉君,心中已有幾分揣測。

就這樣平靜地度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便聽到陸漢生繼續道。

“上去談談?”

老者聽聞緩緩睜開雙眼,那雙眼睛略帶渾濁

“我需要人將我背上去。”

“這不現成的嗎?”陸漢生指著徐平安道。

“真廢話!”

“只需一人,當然,那位帶著鬼面具的不行。”陸漢生瀟灑地起身道。

老者聞言並未動怒,“婉君,隨我上去。”

“主上!”頭戴惡鬼面具的黑袍使者正想說些什麼。

老者揮揮手將其打斷,黑袍使者也未再言語。

“你們也勿要跟隨,平安一人上去即可。”

“不行!”方鈺打斷道。

“除非你想被我押回去,你父親交代了,讓我見到你捉你回去。”

方鈺面色通紅,緊緊握住徐平安的手,然後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徐平安安撫了一下方鈺,走到老者面前蹲了下來。

“你還真背啊!”陸漢生苦笑道。

“姑娘家提著輪椅就行。”徐平安看了眼婉君。

老者這時突然發出桀桀桀的笑聲,伴隨著他沙啞的聲音,竟讓這風雪又冷了幾分。

“誰說我就一定會輸,桀桀!”

陸漢生並未回應,而是獨自向著山頂走去。

“小娃,揹著我,可是你的榮幸,路走穩點,要不然,桀桀。”

徐平安彎下腰,將老者扛在背上,老者並非沉重,身上散發著濃郁的草藥味,雙手垂於徐平安肩上,雙腿亦需依賴徐平安發力才能使其穩定地趴在徐平安身上。若非全身上下除老者胸口尚存餘溫,倒似在背一具屍體一般。

二人緩步向著山頂走去,婉君則是提著輪椅,默默的跟在二人身後。

亭外的幾人見他們離去後,紛紛拍打著身上的積雪然後走進亭內坐下,畢竟他們也不清楚,這一去要多久。

“小子,是不是傾心於身後那位姑娘。”

婉君聞聲,急忙放下輪椅,跪伏於階梯之上。

徐平安止步,“她跪多久,我便等候多久。”

老者並未動怒,反而對婉君言道:“還不起來!”

此次風波並未延宕太久,隨著最後一級階梯踏完,眼前便是平坦的峰巔。

婉君上前迅速將輪椅擺放整齊,而後徐平安俯身將老者安置於輪椅之上,隨後徐平安舒展了一下筋骨,瞥了一眼婉君,便朝著早已登頂的陸漢生走去。

“推我過去。”

婉君身軀一顫,連忙回過神來,推動輪椅跟隨徐平安而去。

隨著四人駐足於徐青嚴的墓碑前,四人均全神貫注地注視著眼前這座土堆。

“我不知你老和徐先生是什麼關係,每年這時都要來此祭拜。”

“這種小事也值得校尉大人關注,實在令人驚訝。”

“不不不,對於你,我想這種關注是必須的。”

“那老朽深感榮幸。”

老者坐在輪椅上,任憑飛雪覆蓋全身,“婉君,替我燃一炷香。”

婉君走上前,從黑袍使者先前交給她的物品中取出,跪在徐青嚴的墓碑前,恭敬地點燃了一炷香。

“我深知荒州還有許多大燕的據點,我無法全部清除!”

老者只是注視著前方的墓碑,並未回應陸漢生的言語。

陸漢生轉身凝視著老者繼續說道:“看來這位姑娘以及剛才那位面具人身上都散發著一種奇特的香氣,想必這便是那夜香了。”

老者仍是一言不發。

“我在考慮是否將您留在這裡才是最佳選擇!”

老者平靜的看了眼陸漢生。

“久聞夜鬼之名,今日一見卻讓陸某失望不已。”陸漢生玩味的笑道。

“廢話真多!”老者好似被陸漢生煩到,惱怒道。

“夜鬼?”徐平安疑惑的看了眼老者。

“看來你跟徐大人關係確實匪淺,這便不耐煩了嗎?”陸漢生仍是對著老者說道。

“你很吵。”老者的聲音在風雪中顯得異常沉悶。

“這幾十年罕見的大雪將我們聚在一起,不應該很有意思嗎。”陸漢生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笑意。

望向身旁的徐平安,“去吧,做你應該做的事,這場風雪與你無關。”陸漢生輕輕地拍了拍徐平安的肩膀,手掌的溫度透過厚實的衣物傳遞過來。

徐平安聞言,默默地走到墓碑前。

婉君見狀,急忙起身,走回老者身後,扶住他的輪椅,目光中充滿了複雜的情感。

“第二次來了。”徐平安低聲自語,彷彿在對著墓碑傾訴內心的思念。他將外衣解開,整理了下衣著,便跪了下來。冰冷的雪地刺骨,然而此刻的他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寒意。

從外衣內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美酒,徐平安小心翼翼地將其灑在墓前的雪地上。酒液在雪地上迅速融化,散發出淡淡的酒香,彷彿在訴說著無盡的回憶。

在此過程中,酒壺與腰間的掛玉發生了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彷彿是對逝者的一種回應。不知何故,徐平安的眼眶溼潤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任由淚水滑落,融入這片無垠的風雪之中。

徐平安從腰際摘下玉佩,謹慎而輕柔地置於掌心,唯恐這無價之寶遭受任何微小的損傷。玉佩在陽光的照耀下流露出柔和的光芒,彷彿在述說著它所承載的歲月故事。

此舉引起了老者的注意,原本平和滄桑的面容瞬間變得驚愕萬分,眼中閃爍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光芒。

“快,推我過去!”老者的聲音急切而激烈,帶著一種無法抑制的激動與不安。

婉君連忙推動老者來到墓碑前,老者的全身微微顫抖,彷彿在面對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

陸漢生站在一旁,疑惑地注視著這位大燕老者,不理解究竟何事能令他如此失態。

“小子,這玉佩哪來的!”老者的聲音變得嚴肅而急迫,彷彿每一個字都承載著千斤重負。

徐平安將手中的玉佩展露,“這個嗎,家傳之物!”

老者緊緊盯著徐平安手中的玉佩,眼神中充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這不可能!不可能!這是誰給你的!”

老者的怒吼聲在墓地中迴盪,彷彿要打破這份寧靜。徐平安感受到老者情緒的劇烈波動,心中也不禁湧起一絲疑惑與緊張。他不解,這枚平凡的家傳玉佩,究竟隱藏著何等的秘密,竟能令老者如此激動。

“我娘給的,說是我們徐家的傳世珍寶。”徐平安疑惑地回答道,手中的玉佩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光,彷彿在訴說著它的悠久歷史。

“徐家?你乃方乾之子,你母親是徐素,混蛋,即便如此,這玉佩也非你們徐家所有!縱使你姓徐!”老者咬牙切齒,眼中閃過一絲憤怒與複雜的情感,彷彿在追憶某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看來你確實認識徐大人了。”陸漢生此時走上前來,目光深邃地望著老者,輕聲說道。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探尋,似乎在試圖揭開某個塵封已久的謎團。

“認識又能如何,現在人都在這裡了,還能出來不成!”老者冷哼一聲,目光掃過墓碑,眼神中透著一絲無奈與悲涼。

陸漢生上前走到徐平安身旁,拿起其身邊的酒壺,倒了一杯酒,對著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將酒一飲而盡。酒液滑過他的喉嚨,帶著一絲辛辣與苦澀,他撫摸了一下徐平安的額頭。

“好好陪一陪吧,下次再來不知又是何時了。”陸漢生的聲音很是低沉。

說完陸漢生走到婉君跟前,示意由他來推動這個輪椅。見老者未有異議,婉君將輪椅的扶手交給了陸漢生,眼中帶著一絲疑惑與不捨。

“去吧,陪一陪那小子,我帶你家大人去聊聊。”陸漢生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婉君聽聞,看向老者。

“哼,陸大人叫你去,就去吧。”老者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語氣中充滿了不耐煩與焦慮。

婉君聽聞老者的吩咐後,便來到徐平安身邊,跪坐在一旁,眼中閃爍著溫柔與堅定。

“好一幅郎才女貌的畫面。”陸漢生笑了笑。

“說正事!”老者的語氣變得更加嚴厲,眉頭皺得更緊了,彷彿在壓抑著內心的憤怒與焦慮。

“我允諾你們安全離開荒州。”陸漢生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彷彿在宣佈某個重大的決定。

“可笑!”老者冷冷笑道,眼底透出一絲鄙夷。

“閣下似乎並不瞭解這位少年的出身,我們不妨交換一番?”陸漢生淡淡一笑。

“我想要的,終究會呈現在我眼前!”老者冷哼一聲,目光銳利如刀。

“可不是現在,不是嗎?””陸漢生故意壓低嗓音,倍顯深沉神秘。

陸漢生巋然不動,伸手輕輕推動老者,緩緩走到離徐平安稍遠之處。雪片在他們腳下悄然消融,如同這短暫的平靜中隱藏著無盡的風暴。

“哼,你就不怕我反悔!”老者冷冷地盯著陸漢生。

陸漢生輕輕一笑,眼神中透出一絲自信,“既然那婉君姑娘回去後,你仍出現在此地,那就證明我來對了。”

老者眯起眼睛,目光掃過不遠處的徐平安和婉君,彷彿在權衡利弊,“先說你的條件。”

陸漢生立於老者身邊,輕輕拂去老者身上的雪花,目光始終緊緊注視著徐平安兩人,宛若陷入沉思。

“簡單,據我掌握的情報,當前的大遼國內局勢也頗為混亂,無法發動大規模戰役,我並不期望屆時會有大燕的密探向其透露任何資訊!”陸漢生的聲音低沉有力,透出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

老者沉默不語,凝望前方,彷彿在思考陸漢生的言辭。見老者毫無反應,陸漢生接著開口:“當然,我會繼續肅清荒州他國勢力,一併斬之。”

老者冷哼一聲,聲音中帶著一絲輕蔑,“那就看你接下來告訴我的事情了。”

陸漢生微微一笑,語氣中透出一絲堅定,“徐平安乃是徐青嚴與劉雲兮之子,親生骨肉!”

老者面色鉅變,眼中閃爍著震驚與疑惑。

陸漢生見狀,繼續說道:“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僅有老一輩的人才知曉,徐平安是遺腹子,由方乾撫養長大,軍中的老一輩都清楚此事。”

老者皺眉深思,彷彿在琢磨著什麼,“我會去查的!”

陸漢生頷首示意,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當然,我是很真誠的。”

說完,陸漢生便不再理會老者,只是默默將老者送回原處。婉君見二人安然歸來,長舒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終於得以鬆弛。

“平安,我先走了。”陸漢生對著徐平安喊道。

接著,陸漢生轉身朝著徐平安揮揮手後,徑自走向山下。當他抵達臺階處時,他回頭望向被風雪籠罩的三人,自嘲地笑了笑。

“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還準備那麼多幹嘛,哎。”

陸漢生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看來,接下來該好好探尋一下那神秘的夜鬼究竟何許人也了!”

山頂之處,跪坐的徐平安不知何故竟然開始喝酒,或許是因為天氣過於寒冷,而婉君已經站在老者身後,雙手緊緊攥住輪椅的扶手。

“你喜歡上他了。”老者的語氣平靜且淡然。

“大人,我……”

“去喚些人來,該離去了。還有他的,以免這位州牧之子在此荒野之中凍斃。”老者的語氣中滿含嘲諷,彷彿在對上天的不公進行控訴。

“是,大人。”

婉君正欲下山喚人,卻聽到了老者接下來的話。

“倘若有朝一日,你能讓他捨棄大漢的一切投奔大燕,我便放你自由!”

婉君的身體微微顫抖,“是!大人!”

大雪紛飛,整個永安山被厚厚的白雪覆蓋,宛如一片白色的海洋。山頂之上,一名年輕人醉倒在一座墓碑前,酒氣與寒氣交織。他的臉頰被凍得通紅,眼神迷離,彷彿陷入了無盡的回憶與痛苦中。他的嘴裡喃喃自語,聲音微弱,彷彿在與墓碑下的人對話。

不遠處,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者默默凝視著年輕人。老者的眼神深邃而複雜,似乎隱藏著無盡的秘密。他的手緊緊握著輪椅的扶手,手指關節發白,透露出內心的緊張與掙扎。雖然寒風凜冽,但老者卻紋絲不動,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年輕人,彷彿在等待一個答案。

大雪無聲無息地落在兩人身上,迅速凝結成一層薄薄的冰霜。唯有兩人撥出的熱氣,證明他們仍舊活著。這片山頂靜謐得令人窒息,彷彿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沉默,唯獨只有兩人的心跳與呼吸在此刻顯得尤為響亮。

忽然,老者輕輕搖了搖頭,抬頭仰天大喊。

“賊老天,這禮,我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