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星流7810年,最後一天,除夕日。
宛州,雲中城。
城中美食街張燈結綵,各地來的遊客熙熙攘攘,左夫子姐姐與中夫子妹妹大清早就來到這裡討食。
長門修會發源於瀾州,中州已然少見,但是雲中城百姓卻很樂意施惠兩位夫子,每天都能討到滿滿的食物。
姐妹倆早已習慣,一路嬉笑接過施惠,待走到街尾的雲劇館時,已是滿滿兩大袋子,姐妹倆就坐在館前的石臺階,一邊聽劇一邊吃早飯。
中夫子妹妹一手花芯糕,一手叫堂雞腿,“姐姐,我們在這裡吃十多天了,嘴上辣的過癮,肚子卻難受得很。”
“可不是嘛,辣得真過癮,我昨晚去了三趟茅廁了。”左夫子姐姐一手山石羊排,一手沙嶺豬手,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在即將用膳完畢之時,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精神之力,中夫子妹妹小聲提醒,“姐姐,她終於來了,我們要不要打個招呼。”
“好呀!要不要請她吃一點。”左夫子姐姐擦了擦嘴角的油花。
同時,暗月城主也感受到她們的存在,先是一臉疑惑,然後回覆平靜,走向食街最大那家飯店,店門橫匾寫著“寒江川酒家”。
雲中城在寒江川畔,很多遊客來到此處,都來這家飯店品嚐寒江川河鮮。
暗月城主進入後,一名年青人也尾隨進去。
姐妹兩人對視一眼,會心一笑,同時放下手中美食。
二
寒江川酒家二樓的雅間,推窗便看到寒江川,川上船流不息,陣陣川風從窗外吹來。
年青人打破沉默,“天驅,絕光宗,曾徽雍,奉命送上啟示之君的信物。”說罷,遞上盒子。
暗月城主同時遞上盒子,“辰月,寂司,佩雨玟,奉命歸還烈焰蛟弓。”
在佩雨玟說出烈焰蛟弓之時,曾徽雍身體微微一振,喃喃道,“難怪一直打造不來,原來器還在。”
曾徽雍開啟盒子,烈焰蛟弓感受到主人的召喚,頓時泛起微微的紅光。
曾徽雍持起弓臂,稍微催動,就感應北斗開陽星力緩緩注入身體,人星弓合一使得紅光暴起。
“虎蛟魂印之器,只有絕光宗才能駕馭,教主從來沒有奪取的意思。
只是當年絕光宗不辭而別,音訊全無,只好暫存”,說起當年之事,佩雨玟雙眼光亮消散。
曾徽雍也怔了一怔,收起星力,對視佩雨玟尷尬一笑,“寂司多慮了,晉北山谷之役,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你我二人,不需要這麼客氣。”佩雨玟面露微笑,伸手握向曾徽雍在弓臂上的左手。
在曾徽雍猶豫要不要躲避之時,兩人同時感受到窗外星力擾動。
曾徽雍搭弓引弦指向窗外,弦上瞬間凝出一道紅色箭形火焰。
佩雨玟左手捏訣,右掌凝出黑色箭形羽毛,對準窗戶。
“救命啦,我們不是故意的!”兩姐妹一同大喊。
佩雨玟立刻想到她們,散去羽箭,雙手順勢挽住壓下曾徽雍引弦的右手,曾徽雍沒有掙脫之意,兩人就這樣依偎站著。
姐妹兩人從窗戶翻身而入,尷尬地看著眼前這對戀人。
“長門修會,中夫子,蝴鳳兒。這位是我的姐姐,左夫子,蝴彩兒。剛才路過,打算發動秘術抓點魚,由於星力感應出岔,秘術散開了,打擾到兩位談情說愛,不好意思哈。”蝴鳳兒一派正經,長揖說道。
“實在抱歉,就此別過,後會有期。”蝴彩兒拉著蝴鳳兒往大門走去。
曾徽雍哭笑不得,不好作聲。
佩雨玟面帶疑惑,“你是怎樣做到的?”
曾徽雍聽佩雨玟這樣說,也心生好奇,能夠在辰月寂司面前發動秘術而隱藏不被發現,絕對不是易事,心想兩人應該不願告知。
但只見姐妹兩人一屁股坐下,開始滔滔不絕。
“我們姐妹兩人是人類魅,在瀾州凝聚的,都能感應印池星力。”
“在宛州,我對印池星力的感應斷掉了,但是妹妹還可以。”
“我領悟的術叫做紊流旋渦,就是模擬藍色海洋的紊流和旋渦,擾動星力和空氣。”
“近處可以隱藏氣息,遠處可以接收放大。”
“晉北山谷之役,我們長門修會組織了救援隊,醫治了很多傷員。”
“我手上這根封蔭虎杖,可以淨蔭任何魂魄,在晉北山谷之役中,幫助了無數孤魂野魄。”
......
顯然,蝴鳳兒的秘術很獨特,既隱藏了氣息,又完全聽到兩人的對話。
曾徽雍和佩雨玟能夠感受到長門修會兩位夫子的質樸,四個人就聊到一起了。
“天驅有魅麼?”
“沒有,魅很難感應荒星的星力。”
“寂司是羽人魅麼?”
“是的。”
“啟示之君是天驅的領袖麼?”
“不,他是信使。”
“辰月還有魅麼?”
“陰司也是魅,河絡魅。”
“荒星的主星是北斗七星麼?”
“還有南斗六星。”
“羽人才能感應暗月麼?”
“極少羽人能夠感應。”
“封蔭虎杖是不是魂印武器?”
“一定是的。”
“寂司住在暗月城麼。”
“我是暗月城主。”
“烈焰蛟弓用什麼箭?”
“長薪箭。”
“我可以到天然居修煉秘術麼?”
“超齡了。”
“絕光宗主住在宛州麼?”
“越州,陽穆城。”
“齊格林城是羽人的國都麼?”
“羽人沒有國,聯合議事制度。”
......
正午一到,蝴彩兒突然想起什麼,“哎呀,還有任務,再不出發就來不及了。”
蝴鳳兒也想起來了,“對哦,要出發了。”
姐妹兩人心情愉快,連聲道謝就離開了,突然的冷清,讓剩下的兩人更安靜的坐著。
“完成任務,可以來暗月城麼?”佩雨玟把頭靠在曾徽雍的肩膀。
“會的,請代我向黃馥芸教主問聲好。”曾徽雍聽到暗月城,突然冷漠下來。
“真懷念八松城的日子,能夠安安靜靜地坐在你的身邊。”佩雨玟眼睛有點溼潤,沒有理會冷漠。
“八松城?八松城之變麼?”曾徽雍摸了摸胸前的槍傷,語氣柔和了很多,像是自言自語。
“星辰與月見證,辰月宗沒有參與八松城之變。”佩雨玟淡淡的解釋,很怕再次觸動往事。
“其實,我也很想念八松城,很想永遠睡在那裡。”曾徽雍雖然不懷疑佩雨玟所說,但是無法說服自己。
三
城南五十里外的月桂鄉,依北邙山脈,靠寒江川源頭,是個偏僻荒涼的地方,全鄉不及三百戶。
雲中城第一富紳的府邸,座立在月桂鄉的桂花林內,三人多高圍牆,十多間樓房。
大門口懸掛橫匾“曾府”,豎匾“宛州商會雲中城分會”。
桂花林中,只有一條通往曾府的道路,道路寬闊,可容二輛馬車並排透過。
一輛馬車徐徐駛在路上,少年執鞭驅車,老者在車篷內閉目養神。
“家長,十二年了,第一次接到格殺令。”少年語氣有點緊張。
“只有格殺令,才對得起他們呀。”老者悠悠地說。
“仍未掌握他們的行蹤,如何設伏?”
“我們正在網中。”
“啊?”
“他們來了,長門修會也來了,不是巧合,更不是針對我們。”
“哦?那是什麼原因呢?”
“或許,新的一輪,要開始了。”
“哦?”
“到了,在這裡擺桌吧!”
少年雖然不解,但仍利索地準備妥當,然後立在老者身後。
老者負手站立良久,轉身對少年說,“十二年了,上三家盡歿,你我的血債,仍然無從查證。”
少年一怔,沒有料到老者提起此事,心中一酸,眼眶溼潤起來,“請家長下令。”
“八松城之變,只有他們,才能拼湊出真相,難道你不想祭奠族人麼?”老者語氣有點激動。
“屬下死而後已。”
“逆格殺令,請出他們。”
“是!”
老者似乎想起當年,就這樣站著不語;少年側立一旁,也陷入沉默之中;兩人就這樣站著,天色慢慢暗淡下去。
四
長門修會兩姐妹慢悠悠地走在前往顏府的路上,兩人持著木杖的兩頭,蝴彩兒在前面拉,蝴鳳兒在後面拽。
曾徽雍在後面遠遠地看著兩人,在漫天彌散的桂花香中,這種苦修方式顯得非常滑稽。
“姐姐,雲中城第一富紳顏府怎麼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喲。”蝴鳳兒走得不耐煩了。
“也好,可以多修煉一會。”蝴彩兒埋頭在拉。
“門持什麼時候來宛州的,竟然還有這樣的朋友。”蝴鳳兒從來沒有見過門持跟高官富商打過交道。
“門持遊歷四方,什麼朋友都有,邀請咱們長門修會也是應該的。”蝴彩兒很自豪的說。
“這個第一富紳也是怪誕,難道小孩子抓周了封蔭虎杖,還能讓他加入長門修會到處討食麼?”
“我們再多一個師弟也好,總比右夫子這個搗蛋鬼要強一些吧。”
“哈哈哈,又搗蛋又愛哭。”
兩姐妹有說有笑之時,前方一條人影閃現,蝴彩兒被驚嚇到,“啊”的一聲,手一鬆,蝴鳳兒抱著封蔭虎杖跌坐到地上,“哎喲,痛死我了。”
“兩位夫子,實在抱歉。在下宛州商會衡玉城分會洛鄺雄,在此恭候多時,已備好晚餐。”只見洛鄺雄一身黑衣,黑衣上纏繞著層層絲線,面帶尬色拱手說道。
蝴彩兒還在愣著,蝴鳳兒就從地上彈起,“哼!哪有這種架勢請吃飯的,有什麼企圖快說。”說著雙手凝起藍色光芒。
洛鄺雄霎時跳到光圈之外,雙手五指叉開,身上絲線隨即鬆開,在身前結成網狀。
“鄺雄,不得無禮!”老者厲聲說道,“請兩位夫子放心,故人見面,便飯而已。”
洛鄺雄收起絲線,側身站到一旁,面上表情顯得更加尷尬。
蝴彩兒忽然接話,“真的有點餓了哦。”
蝴鳳兒收起光芒,“肚子在叫了。”
馬車停著道旁密林中,老者坐在車篷內,一身素衣,乾淨整潔,客氣地招呼入座。
方桌上擺滿河鮮,姐妹兩人一上座就開吃,一邊吃一邊讚不絕口,“真好吃,這可比得上寒江川酒家的飯菜。”
老者微笑著說,“在下宛州商會衡玉城分會會長洛玉,寒江川酒家是宛州商會的營生,這些菜就是那裡送過來的。兩位夫子,可否記得老夫?”
“感覺挺臉熟的,哦哦哦,想起來了,你是龍大叔。”蝴彩兒一拍腦門。
蝴鳳兒認真看了看洛玉的臉,“對對對,你是龍大叔,唉唉唉,不對呀,龍大叔是天羅上三家的......”
洛玉抬手止住兩人,“老夫現在姓洛,宛州商會的人。”
接著拱手說道,“當年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從你們進入雲中城,我就認出來了。”
蝴彩兒回禮道,“客氣客氣,救死扶傷是長門修會宗旨。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位公子就是蘇小弟咯。”洛鄺雄聽到這個名字,臉上一紅,但雙手卻拉緊了纏身的絲線。
“難怪天天這麼多人送吃的,美食街確定也是宛州商會的營生咯。”蝴鳳兒接著話說。
“原來這樣啊!龍......洛大叔真厲害。”蝴彩兒頓了頓,舌頭打卷。
洛玉微笑預設,“有一件事情請教兩位夫子。”
蝴彩兒應道,“洛大叔請說,左夫子一定知無不言。”
“今天上午,兩位夫子在寒江川酒家與兩位客人一起用膳,我想認識一下這兩位客人?”洛玉保持著微笑說道。
“請吃飯需要回報的哦?”蝴鳳兒聽出言外之意。
洛玉哈哈一笑,“我並沒有惡意,有些八松城的舊事,我想當面問問。”
“長門修會不能妄語。
其實嘛,我們也是今天才認識他們的。
男生是越州河絡,女孩是寧州羽人。
相約私奔,打算去雷州定居。
路過此處,遊歷一番。”妹妹信口拈來。
洛玉大笑一聲,“那就得罪了。”
話音一落,一掌掀翻方桌,姐妹兩人沒有想到翻臉得這麼快,“啊”的驚叫起來。
同時,洛鄺雄絲線結網,目標不是姐妹兩人,卻是指向車外,絲網結成之際,一支紅色光箭從車篷外射入,直指洛玉。
洛玉右臂抬起,臂上灰光閃現,在絲網的輔助下,堪堪擋下光箭。
“長薪箭!”洛玉大喊一聲,衝出馬車,他穩住身形便向林中深處大聲說道,“在下龍玉,請絕光宗曾徽雍現身一見,剛才實屬無奈之舉。”
林中聲音迴盪良久,卻沒有任何反饋。
洛玉已流下熱淚,“老夫等了十二年,八松城之變,龍家上下一百一十八口,僅存老夫一人!”
洛鄺雄在身後,也是淚眼模糊,“蘇家上下九十七口。”
林中還是寂靜無聲。
洛玉仰天長嘆,“唉,晉北山谷之役,老夫的狼臂還給絕光宗了。”突然雙目猙獰,左手從腰間抽出短刀,揮向灰光閃現的右臂。
“叮”的一聲,短刀跌落,一支黑色羽箭插入地面,隨即崩碎消散。
兩人一驚,竟然毫無聲息射出秘術之箭。
“暗息箭,寂司佩雨玟,當年孟四柏大將軍定是死於你的箭下。”洛玉情緒已穩定下來。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黑色羽翼散去,冷冷道,“謝謝天羅上三家龍家的誇獎。”
“暗羽鶴雪士,老夫算是見識過了。”洛玉已沒有任何戰鬥意志。
洛鄺雄飛身擋在洛玉身前,手上拉扯絲線展開防禦姿態,嘴上卻誠懇地說,“謝謝寂司出手相助。”
佩雨玟眼光斜了斜兩人,“我不關心天羅,不關心八松城之變和晉北山谷之役,但是有人關心呀!”佩雨玟溫情地向林中說。
洛玉順著佩雨玟看去的方向,一道身影徐徐走來,便拱手作揖,“感謝絕光宗現身一見!”
“人齊咯,原來不是衝著我們來的,把我們嚇死了!”蝴鳳兒一臉怨色。
“就是嘛,飯菜都浪費了。”蝴彩兒附和著。
“我一直四處暗中尋訪,只為查清當年變故真相,我絕不相信滄溟宗叛變。”洛玉雙手顫抖,聲音沙啞。
“我也不願意相信義兄叛變呀!”曾徽雍腦中閃現被猛虎嘯牙槍貫穿胸膛的瞬間,心中極度矛盾。
佩雨玟輕挽著曾徽雍,看向無邊無際的天空,“星盤運轉,眾生如棋。”
——《假書》:鶴雪士,羽人引以為豪的飛翔術和神箭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