瀕死的時刻,他好像又看到了這一生最幸福的時候。
媽媽坐在落地窗邊,用畫筆繪著矮屋、田野、池塘、鮮花。
他坐在地毯上,將繪畫的工具玩的一團糟,望著媽媽筆下的地方,好奇的問道,“媽媽,那是哪裡啊?”
“是媽媽的家。”
一襲白裙的溫婉女人畫完最後一筆,轉過身來在他面前蹲下,捏著他的小臉,假裝生氣道,“小寒,再把媽媽的東西弄亂,媽媽真的要生氣了!”
他吃痛的嚎叫兩聲,聽到傭人急匆匆跑到門口站成一排的聲音,馬上爬起來往別墅外的大門跑去。
“爸爸!”
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從車上下來,將本來敞開的兩三顆襯衫扣全都扣了起來,把胸前還流著血的傷疤擋的嚴嚴實實。
“跑那麼快做什麼。”
男人張開雙臂,笑著將他一把抱起。
途經門口,所有人都整齊的站著,帶著恭敬又有幾分恐懼,包括他的母親。
“……你回來了。”
每次回家只要見到媽媽,男人就會馬上將他放下,轉而將媽媽打橫抱在懷裡。
“我很想你。”
他看到男人帶著媽媽上了樓,他本想追上去,卻被傭人姐姐攔了下來。
他問傭人姐姐,他們去樓上做什麼,傭人姐姐滿臉通紅的搖著頭,什麼都沒跟他說。
直到媽媽畫了那幅畫……
畫上是個長相斯文的叔叔,穿著普通到甚至有些廉價的襯衫,帶著半框眼鏡,笑的很溫柔。
媽媽只畫了那一幅,爸爸不在家的時候,她會經常把那幅畫拿出來看,有時候看著看著還會掉眼淚。
終於有一天,那幅畫不見了。
這是爸爸第一次沒有抱著媽媽去樓上,他們好像大吵了一架。
其實也不能算吵架,樓上只有爸爸的咆哮聲傳下來,一直以來,媽媽都好像十分害怕爸爸,在爸爸面前,她很少說話。
突然有一天,媽媽慌里慌張的帶他先是坐了飛機,然後是火車,最後是大巴,花了好久才回到了那個叫“老家”的地方,就是畫裡的那個地方。
那是他出生以後,第一次看到媽媽有那種狀態。
像是在籠中關了許久,好不容易才逃出去的小鳥,渾身都散著新生的光。
媽媽跟他說,以後就只有他和媽媽兩個人生活,可是第二天爸爸就帶人追了過來。
他們還是回到了那棟富麗堂皇的別墅。
再後來,爸爸變了,媽媽也變了。
媽媽的腳腕上,多了一條金鎖鏈,她再也不肯開口說話,甚至再沒正眼看過爸爸。
爸爸開始酗酒,喝多了就會拼命的用皮帶抽打媽媽,清醒以後,卻又抱著媽媽求饒,痛哭流涕。
最後,媽媽割了手腕,自盡了。
爸爸終日鬱鬱寡歡,每次出去都會弄的一身血回來,有一天,爸爸又出去了,可是再也沒有回來。
他被接到了涼城沈家。
他在那裡過得並不好,沈家人十分排擠他,他不想被叔叔伯伯們趕出家門,於是他拼了命的努力,別人不敢幹的事就由他來幹,別人不敢動的人就由他去動。
沈家的事業蒸蒸日上,他的身上卻積滿了傷痕。
在他二十二歲的時候,沈家終於在涼城站穩腳跟,曾經叫他“少爺”的那批人,開始恭敬的稱他一聲“沈爺”。
“怎麼能就這麼死了呢……”
這樣的念頭支撐著他在一片黑暗中醒了過來,他猛地睜開雙眼,冷靜的四處摸索著,袋子裡好像有個什麼鋒利的東西,劃傷了他的手。
四四方方的……像是個刀片。
他把它捏在手裡,朝著頭頂黑暗的地方猛力的划著,不知道劃了多少下,掌心已經被割的滿是傷痕,他才終於看到了一絲光亮!
從上方傳來的!
他就著那個小小的縫隙,將整個袋子撕的四分五裂。
那個袋子四周,深藍色的海水被染成了血紅色,一隻血淋淋的手率先從袋子裡伸了出來……
他終於從裡面掙脫出來了!
沈若寒向著頭頂有光的方向游去,或許連老天都要他活著,他浮出水面的那一刻,竟然看到了烏雲散去後露出來的陽光。
暴雨停了。
儘管他的體力比正常人好出許多,可他又能在這片海上飄蕩多久呢……
等下一個海浪打過來的時候,他還是會被掀翻在深海里。
就在他坦然的等著死亡降臨的時候,身後卻突然傳來發動機的聲音。
從季家的郵輪那邊過來的。
“沈爺!”
是一艘救生艇,上面那人朝他扔了根繩子過來。
這個時候的繩子,真若救命稻草般。
他拼盡全身的力氣爬了上去,半躺在救生艇上,喘著粗氣。
小艇從那片被染成紅色的海域駛出。
沈若寒看了眼駕駛的人,突然就笑了。
“陸行之?”
“剛剛那一槍,是你開的?”
“你不是拿手術刀的人嗎?你會用槍?”
帶著金絲框眼鏡的男人看了眼風平浪靜的海面,平靜道,“想讓他死的人,不止你一個。”
剛剛還差點撐不過去的身體突然就充滿了力氣,沈若寒坐了起來,撕下衣裳的一角,胡亂包了包手上的傷口,眯著眼睛打量起這個一直扮演著文質彬彬的醫生一角的男人。
“你跟季赫言有什麼仇?”
從那郵輪上卸下來的救生艇已經駛出了很遠,到了看不到郵輪的地方。
陸行之轉過身來,輕啟薄唇,“從前沒有,從今之後便有了。”
“沈爺只需知道,我跟沈爺一樣,對季赫言恨之入骨。”
微弱的海風吹動了他的外套衣領,寬鬆的白T下,露出了精美的鎖骨。
鎖骨凸起的地方,似有一顆小小的黑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