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桓解了姜湄的禁足,他在東院外來回踱步卻不敢踏進去,他不知道該如何同姜湄說出留下柳氏孩子的決定。

瑞蓉一出門便看見了葉桓,不情願地行了一禮,臉上也沒什麼笑模樣:“將軍來得正好,夫人正命我去找您。”

葉桓只得硬著頭皮跟瑞蓉進了院,姜湄正伏在案前執著筆算著這月的府庫,聽見葉桓有如洪鐘的腳步聲,她的筆頓了頓,仍是沒抬起頭。

瑞蓉剛要出聲通報,被葉桓攔住,示意屋內下人退下。

兩人都沒有說話,葉桓不知該如何開口,屋內靜得只能聽見姜湄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過了良久,姜湄暗歎了口氣,將筆擱在筆山上,坐起身看向葉桓。

“將軍想說什麼不妨直言。”

葉桓指節微微用力,指甲摳進掌心,傳來痛感。

“冰清……確實有孕了。我想……留下這個孩子。”

姜湄微眯起秋水一般的眼眸,緩緩開口:“將軍可知道讓妾室生下長子意味著什麼?”

“湄兒……這個孩子畢竟是我葉家的血脈,如今梁國虎視眈眈,我不知何時又要重赴前線,不若……對外便說這孩子是你我所生,待孩子出生便養在你房中……”

“將軍!”姜湄眉眼間浮上怒意,她打斷葉桓的話,“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葉桓踏步上前,略有些焦急地繼續說道:“湄兒,我知道這樣委屈了你,可冰清她身體孱弱,若是強行落胎,她怕是難以承受,我會說服她守住這個秘密,絕不讓孩兒知曉自己身世……”

姜湄心中又驚又怒,她不想葉桓堂堂一國主帥,百姓心中錚錚鐵骨的大英雄,竟能說出這般令她不齒之言。

她定了定翻湧的心神,朗聲說道。

“這孩子是你親骨肉,我亦不忍扼殺他來到這世上的機會。只是將軍你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力排眾議納柳氏進府,縱她懷娠,卻不敢擔這後果,是何道理?”

“你愛重柳氏,是你自己的選擇,我無權干涉,而現在你卻又要她承受奪子之痛,一生不得與親骨肉相認,她便不難以承受了?”

“你要把這孩子記在我名下,混淆我姜葉二府嫡系血脈,且不說我如何向姜氏祖上交代,這府上悠悠眾口,便是讓下人全數簽下死契,闔府封上十月,但有朝一日若這孩子知曉自己實非嫡出,他又當如何自處?”

“如若訊息走漏,世人知曉我將軍府做出這等倒行逆施之事,毀了你葉氏一脈世代英名,你又有何臉面去面對父母靈位?”

葉桓被姜湄一連串擲地有聲的問題問得啞口無言,這已是他深思熟慮一晚能想出的最後對策,卻被姜湄盡數推翻。

他沒想到姜湄外表溫潤如水,內裡竟是這般剛勁,他縱橫沙場這麼多年,手下亡魂無數,屍山血海也沒讓他有過一絲退怯,此刻卻在這個柔弱女子面前徹底丟盔棄甲。

姜湄閉了閉眼,只覺得眼前人已非彼時人,記憶中大婚時那個偉岸英武的丈夫越來越模糊了。

她強忍著陣陣襲來的眩暈感,睜開眼盯著葉桓一字一句地說道:“抬柳氏為貴妾。”

葉桓聞言驚異地看向她,“湄……湄兒……”

姜湄已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接著說道:“差人回邊關,尋個近日裡死了姑娘的清白人家,尚未上報的,多給些銀錢,給柳氏落籍。”

葉桓這才明白姜湄的意思,柳冰清來歷不明,連個戶籍都沒有,按律只能算作流民,納她為妾已是天大的笑話。

姜湄作為葉桓正妻,雖是三年無所出,卻是因為葉桓婚後便離了京,如今夫妻剛剛團聚,卻讓一個賤籍都沒有的妾室先行懷孕生子,便已不是笑話那麼簡單了。

越國注重禮數尊卑,葉桓身居高位,若是被言官彈劾,依律是要官降三級的,偏偏越國戰事又要倚重葉桓,屆時最為難的只會是越帝。

但若是柳冰清抬了貴妾,葉桓頂多落個色令智昏的名頭,而對姜湄來說才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自古以來,長子若是庶子的,地位僅次於嫡子,多半是家宅中未娶正妻或正妻多年無子,才會允許妾室生下長子。

長子因著是第一子,多半會被多予以些愛重,分配家產時也會擠兌走嫡子女很大份額。家中有爵位要承襲的,若是沒有嫡子,或嫡子夭折,便可由庶長子襲爵。

而市井傳聞裡,也經常能聽說某年某家因著庶長子與嫡子之間的利益之爭,而蹊蹺的死了一方的。

故此若非情況特殊,是不會讓妾室誕下長子的,以避免往後產生些不必要的內宅爭鬥。

葉桓通曉了其中關竅,姜湄為了此事所做出的犧牲是他沒料想到的,他囁喏著開口:“湄兒……如此一來,你……太過委屈了。”

姜湄淡淡道:“此番這種局面,難道不是將軍一意孤行所致麼?現在又來為我委屈,就不必了。”

“只希望將軍記得昨日答應過我,不論日後再生何事,切要一碗水端平。”

“妾身乏了,將軍請回。”

葉桓也無臉面再留,他看著姜湄纖細的脖頸,仍舊昂著頭看向窗外,只能留下一句:“湄兒,日後我會好好補償於你。”

說罷便離開了東院。

柳冰清一早便盤算好了,葉桓決計不會狠心讓她落胎,姜湄雖不是個好拿捏的,但好在她與葉桓感情根基不牢,她又那般清高自傲,想要離間二人並不難。

但她卻沒想到,因著此事居然直接抬了她個貴妾,一向剛正不阿的葉桓還替她作假落了良籍。

她本想待到孩子落地,她再央求葉桓抬她身份,將孩子留在身邊撫養,沒想到她想得到的一切到手得如此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

如今藉著有孕和身份的變換,她成了這將軍府內名副其實的主子,原本對她不算太待見的下人們也殷勤恭敬起來,只是私下裡還是會偷偷議論夫人當真可憐,這將軍府怕是要變天了。

宮裡時常有些歲貢佳品賞賜到府裡,原先都是盡數送進東院,如今卻也要分成兩份,東西院各半。

姜湄與葉桓已有半月不曾再見,葉桓日日都來瞧柳冰清,隔三差五也會宿在這裡,柳氏一顆顆地往嘴裡塞著進貢的葡萄,美滋滋的哼起了山間小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