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父子二人刻意繞行了一陣,那些飛鷹衛都沒有與他們迎面碰上,雖然偶然遇到了這一插曲,但蘇澈此行還是要在南華城停留幾日,所以兩人當務之急是找一個像樣的客棧住下,不然老揹著這惹眼的大木箱也不是個事兒。

此時天色漸亮,日頭初起,這城中街道兩側已經有許多商鋪酒館開始了一天的營業,或許平日裡還要更晚些,但今天黎明的一個小插曲令得一眾店面不得不這個時候開門——新任的太守大人遇刺了,而刺客不見蹤影。

父子二人途經好幾家客棧,似是都沒有滿意的。驀然間,蘇澈腳步一頓,臉上盡是意外之色。

春風客舍?

原來李先生所說的這家客舍如此輕易便遇上了,難道,這整個陽陵王朝境內都遍佈著這樣的客舍?就是不知道李先生與這客舍老闆是何關係,這客舍又有怎樣的能力足以為此行幫上忙?

念及至此,蘇澈面色莫名的有些凝重,目露沉思。

李先生臨別之際最後與他傳音的內容,令得他有些摸不著頭腦,卻又明白那是李先生的告誡與警示。他只知道大概意思就是:若在他顯露身份之後,春風客舍的人驟然告知他需要離開,那便不得繼續停留,直接啟程返回小鎮,不得有誤。

“喂,臭小子別走了,就這家吧!”

蘇清河顯然沒注意到老爹在駐足思索著什麼,都走出去老遠了,聽到聲音連忙回頭,小跑回來。

“春風客舍?名字倒是挺好聽的……”

見蘇澈沒有理會他,徑直往裡走去,他只得快步跟上。

來到客棧一層,這兒有著大概雙手之數的桌椅,往裡走則是幾間客房,而且還有二層,已經算是較為寬敞的客舍了。此時有兩名夥計正靠在桌旁打著盹,其中一個似是察覺有人到來,睜開惺忪的睡眼,擦了擦口水,小跑著來到兩人面前,微笑著說道:

“二位客官,裡邊兒請。敢問是要住店還是……”

“還有客房麼?”

“有是有的,不過……今天比較特殊,我得去請掌櫃的來定奪,二位請隨我來。”

夥計似是有些猶豫,但很快就賠笑著領著二人來到櫃檯處,途中還不忘搖醒那另一個打盹的夥計,示意他起來幹活。

這裡的櫃檯似乎有些特別,蘇清河這個沒見過世面的當然什麼都覺得新奇,此時正四處張望著。但蘇澈不一樣,在這樣千篇一律的客棧裡令他覺得特別的玩意兒已經不多了。

櫃檯後方是一方敞亮的木架子,這架子上除了最底一層放置著幾壇客舍的招牌酒水之外,上面的幾層放的統統都是書籍,雜到江湖志怪、言情話本一概收納,精到儒家典籍、佛家經文、道家經典一應俱全……

正當蘇澈父子驚歎於這區區客棧竟有這般藏書的時候,一個笑眯眯的老頭兒從裡屋走出,看了眼二人,有些詫異於那惹眼的大木箱,但職業素養讓他很快收回目光,笑著問道:

“二位住店?”

“有空房嗎?”

“有的有的,不過如今這官老爺查得有些嚴,還得二位說明來歷以及身份證明,您這大箱子也必須得查驗一番,不然真出了什麼事兒,在下這小小客棧,不好交代啊……”

蘇澈聞言皺了皺眉,他這箱子裡一些物件可不好輕易顯露,若是要查驗怕是會有不小的麻煩。

見蘇澈皺著眉,那掌櫃的也沒有催促,從櫃檯下方拿出一根雞毛撣子,轉身去清掃著大木架子的灰塵,犄角旮旯也絲細不放過。

“咦?掌櫃先生,您這兒還有《文木山房》呢?”

蘇清河眼尖,一眼便看到了書架上單獨陳列的幾冊詩集,十分訝異。

這可是先生所作的詩文集,沒想到在這兒也能見到。

那掌櫃的聽到這少年開口便道出這詩集的名字,轉過身來,饒有興致地望向他,笑道:

“哦?老朽可當不得‘先生’二字,這位小友,莫不是在哪兒見過這詩集?還是碰巧研讀過?”

蘇清河剛想脫口而出寫這詩集的正是我先生,但話到嘴邊又停住了,稍加思索,朗誦道:

“浩然天無極,潮聲動地來。鵬溟流隴域,蜃市作樓臺。齊魯金泥沒,乾坤玉闕開。少年多意氣,高閣坐銜杯。”

掌櫃老頭聽完後眼神一亮,撫掌而笑道:

“好!好!好!少年當閱《觀海》,何愁朝氣不在身!”

蘇清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也只是仗著記性不錯,將平日裡先生的詩文背了一遍罷了,對其深意還是一知半解的,這點他可比不上小胖子、伊桓的十中之一。很快他回過神來,隨即想起先生的教誨,連忙作揖一禮。

“小友快快請起,折煞老朽了!”

掌櫃的見少年如此鄭重,急忙扶起,有意避開這一禮。

蘇澈見到這一幕,有些奇怪。

這老頭兒,倒是個妙人。難不成還真是個講究的讀書人?

思慮一二後,蘇澈還是從懷中取出一物,輕放在櫃檯之上,緩緩說道:

“掌櫃的,你可識得此物?”

他想了想,覺得那封信還沒到拿出的時候,既然這兒是春風客舍,那這方印章想來是有些份量的。

那掌櫃老頭本來還在為少年而喜出望外,當他將目光移到桌上的一方印章時,頓時面色一變。但素養使然,他的神色很快收斂,轉而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方印章,仔細觀察了一陣,重新將印章遞還,恭敬地說道:

“見過蘇先生,實在是小的有眼無珠,怠慢了二位貴客,還請先生恕罪。”

蘇澈見狀挑了挑眉,緩緩說道:

“哦?看來是李先生早已有所吩咐了。就是不知,李先生是這客舍的老闆?還是……”

“這方印章自然是李先生的信物,至於其他……蘇先生海涵,暫時還不是透露給二位的時候。”

“那便領我們去放置行李吧。”

“入住證明,二位是……”

“我名蘇大強。這小子……就叫蘇小強吧!”

“不!憑什麼我是小強!”

“憑我是你老子!掌櫃的,就這麼定了,別理這小子。”

“呃。這個……‘小樹山前朝天立,強根新幹枝葉密’嘛,想必小友便是李先生的弟子了,對這樣的解釋可還滿意?”

蘇澈聞言回頭古怪地看了一眼這掌櫃老頭,嘖嘖稱奇。

就算這詩裡有那麼兩個字,但也不該是這般取字吧,這老頭……

人才啊!

蘇清河本來氣得咬牙切齒,聽到這番話,愣了愣,隨後居然好像有點被說服了。

好像……還不錯?

“二位上了樓左手第二間便是上好的客房了,小的姓吳名所為,有何吩咐喚我一聲吳老兒便可。”

吳掌櫃來到樓梯處笑呵呵朝兩人說道,轉而又喊了一聲:“福貴,來幫貴客提下行李!”

隨後便見到剛剛那名夥計一路小跑過來,熟門熟路地接過蘇清河背上的大箱子。只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自詡有些斤兩的他竟差點在接手的時候被拽翻在地。

沉!他孃的太沉了!

“小心!”

蘇清河早已習慣了箱子的重量,一時間疏忽了這般重量對於常人來說有些難以負荷,出聲提醒的晚了些,還好他關鍵時刻托住了箱子底部,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福貴大哥,要不還是我來吧。”

“不行,二牛!過來幫忙!”

福貴一聲招呼,方才那個打盹的憨厚男子便屁顛屁顛跑過來了。這個二牛就很是人如其名,壯碩如牛,顯然氣力要比福貴大上不少。

但當他們兩個抬起箱子的時候,沒上幾級臺階便發現還是失算了,隨後,他們速度越來越慢,福貴又看了眼樓梯,他從未覺得二十個臺階這麼一眼望不到盡頭。這讓得蘇清河忍不住頻頻回頭,多次勸說都被拒絕了,最後不由得輕嘆一聲。

他倒也不是擔心這兩人抬上樓之後會累得虛脫,就是覺得若是一個不小心,把這箱子裡的東西給磕著磕壞了,那他老爹不得打死他……

終於,兩個夥計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木箱抬上了二層,來到房門口後,兩人將木箱往地上一放,“砰”的一聲悶響,感覺樓層都震了震。放下之後,福貴和二牛癱坐在地上,以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蘇清河,看得少年直發毛。還好這客舍的樓梯構造結實異常,不然估摸著得給壓塌了去……

少年看了眼門牌——“南風”,不錯的名字。

就這樣,父子倆第一次在這南華城落腳,便在這春風客舍住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