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國,南林郡,太守府。

覃義仁正坐在公案前處理著堆疊如小山的文書,忽然,一個身影踉踉蹌蹌破窗而入,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便暈倒在地。覃義仁嚇得身子不自覺往後一退,待看清楚那人面容後,大驚失色道:“來人!去請郎中!去請張大夫過來!”

倒地那人正是中土儒門下派的重要人物——周自清,覃義仁怎能不急?要是真出了什麼大礙,他一家老小都不夠陪葬的啊!

一炷香後,躺在床上的年輕書生醒了過來,他傷得好像並不是很重,只是此刻臉色還很蒼白。看到眼前神色關切的太守大人,他勉強笑了笑,隨即沉聲道:

“來人應該是劍宗之人,至少有一個域境,為首幾人似乎有什麼秘法遮掩住了氣息。還有一眾弟子,這些人身上那股凌厲的劍氣假不了。他們看樣子是往東華縣邊郊去了,本來我欲再度跟上,但是在我還想查探的時候被人偷襲得手,耗費了一些代價才脫身的。速速上報陽陵!一定要查清楚他們的目的。這等陣容,要是任其妄為,必定血流成河、生靈塗炭……覃大人,還請拿紙筆來,用我儒門的傳信手段更為保險些。”

“不用了周先生,還請歇著,您口述,我來代筆就好。”覃義仁連忙拿來紙筆,說道。

此時的覃太守雖然看上去並沒有如何失態,但稍微顫抖的紙張已足以說明他心中的驚駭——一品域境!這是何等強大的存在!整個南安國估計都找不出幾個能與之匹敵的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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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東邊,木屋。

一道傴僂的身影緩緩出現在院子裡,他一手拄著手杖,另一手拿著那把破木菸斗,步履蹣跚地來到屋簷前。隨後靜靜地立在那裡,旁側便是一把有些年頭的太師椅,看上去老人並沒有坐下歇息的意思。

此刻正值秋日午時,一輪大日高高地懸掛在穹頂之上,耀眼又炙熱,叫人不敢直視。可院子外的老人此時正費勁地微微仰著頭,佈滿褶皺的眼皮幾乎遮住了渾濁不清的雙眼,雖如此,他那微眯著的雙眼仍是直勾勾地注視著那輪熾陽,絲毫不避強光。

老人似乎是想從中看出什麼,好像並不能看出什麼,最後又好似明白了什麼。

良久,老人緩緩收回仰望穹頂的目光,白眉低垂,輕輕放下菸斗,雙手有些顫抖。最終轉過身去,煙霧繚繞的同時伴隨著劇烈的咳嗽聲,霎時間,那道佝僂的背影彷彿又被什麼東西壓了一壓,更彎下了幾分……

“篤、篤、篤……”院子裡響起了沉悶而有失章法的手杖觸地的聲音,老人的心從未如此這般的不平靜,就如這越來越無常的天時一般。

原來是你啊,怎麼是你啊!小傢伙……

不遠處的卵石小路上,葉青兒本來急匆匆前來的步伐不由得一頓,她靜靜地看著那道轉身折返的滄桑背影,看上去好似全都是失望與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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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嶺山脈,桃木林。

日頭已經些許西移,陽光一束一束地穿梭在這片樹林裡。溪水潺潺,成片的桃樹分佈在小溪兩側,由於此時正值秋風瑟瑟的時節,遺憾不能見到漫天的桃花,只有陣陣的秋風捧起落葉又灑落人間。

一行人疾掠而過,帶起一陣強風呼嘯而過。眼見著前面約莫十里便到了黃旗山一帶,忽然,為首的其中一道年輕身影驟然停步,低喝一聲:“且慢!”

最前方的老人聞言回頭望了一眼,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抬起手,示意後面的人都停下身子。

“小子!不是說不出一炷香便能到了嗎?你又在磨嘰什麼?趕緊解決這檔子破事,老子沒工夫在這鬼地方陪你耗!”

人群中顯眼的那個矮小男子冷笑出聲道,說完便要接著往前掠去。另外一個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也是皺著眉頭,面露不悅之色。

“前輩要是想死得快一點,便速速前去,小子不會攔著。”面若冠玉的少年閉著雙眼,像是在感應著什麼,看都不看正欲離去的矮小男子,只是淡然出聲道。

領頭的老峰主聞言神色一凝,緩緩來至少年身前,目露詢問之色。

旁側一直未曾說話的中年男人一把攔住了正要發作的毒蠍,面色沉下,語氣不善地說道:“曹小先生可是有什麼發現?何不說出來讓我們聽聽看?莫不是位置錯了,前面根本不是我們要去的地方?還請給我們一個交代,不然可說不過去啊……呵呵。”

話已至此,可少年仍舊是置若罔聞,緊閉雙眸。

中年男子見狀,周身也泛出一股極度危險的氣息,死死盯著眼前的少年。老峰主宗旬眼見氣氛有些微妙,不得已出聲勸道:

“二位還請稍安勿躁,曹小先生既有此舉,定有他的道理,此刻不宜打擾他。況且……我們此次尋到目的地,只能靠小先生,不是嗎?任務若未完成,二位回去也不好交差吧。”

聞及此言,中年男子周身的氣息緩緩收斂,深深地看了一眼閉目的少年。一旁的矮小男人煩躁地雙手抓地,狠狠地往身側吐了口唾沫,火冒三丈地喊道:“他孃的!不就是殺個沒有修為的螻蟻麼?蘇胤龍不應該早就死了嗎?!也不知道門主為何交給我們這個牛刀殺雞的差事,就因為這地方難找?!”

身後的一眾衣著服飾瞧著是劍宗弟子的人見到此人有些瘋癲的舉止,不由得都往後退了一步,神色忐忑不安。

“門主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你我沒資格質疑。”中年男子淡淡地說道。

“道理、道理!全都有自己的道理,難道老子……”矮小男人抓狂地撕扯著自己的頭髮。

“夠了!毒蠍,不想死就給我閉嘴!”中年男子毫不留情地厲聲打斷道。

就在此時,少年驀然睜開了雙眼,緩緩說道:“要我給一個交代?沒什麼不能說的,大約四年前,我們的人找到了那個地方。雖然沒有一個活著回來,但他們在那兒留下了一個隱晦的座標,所以此行我才有把握找到那個地方。然而,裡面的人好似有所戒備,如今在旗峰山周圍我感應到了至少兩座陣法的氣息,我們貿然前去必然會中此圈套。”

“陣法?”老峰主皺了皺眉,正欲問道陣法強度具體如何——

“就一個破陣法,能攔住我們不成?笑話!”

老人再次被一旁的矮小男人冷聲打斷,再度皺了皺眉,臉上流露出厭惡之色。這一切都被中年男人看在眼裡,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盯著少年,靜待下文。

“至少有一個上乘奇門陣和一個大乘圍殺陣,坐鎮陣法的人很可能是一位甚至不止一位域境強者。前輩,要不您先行替我們前去探探路?”少年語帶譏諷地斜瞥了一眼矮小男人。

聽聞此言,其餘三人頓時面色凝重。

域境!雖然三人對前面提及的陣法並無半分了解,但若是有不止一位域境攔路……事情可就棘手起來了。

“曹小先生,難道就沒有其他的方法進入那地方了嗎?或者,有沒有其他入口?”

沉默了一會兒,老峰主還是沉聲問道。

“呵呵——後手當然有,關鍵就是一年前的那個隱晦座標。而且……我還能讓前方佈陣攔路的人毫無察覺!”少年微微仰起頭,嘴角上揚一個弧度,平靜說道,

“勞煩各位為小子護法。”

隨即少年拱手一禮,就地盤膝坐了下來,手掌翻出一塊其貌不揚的灰色晶石,閉目默唸。

老峰主注視著眼前少年,詫異他先前的自信言語的同時,神色若有所思。另外一側的兩人對視一眼,皆看出對方眼中的凝重與忌憚。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眼看著日近西斜。

但這次,一向急躁的矮小男人卻也沒有暴跳如雷,他一臉戒備地凝聚出真氣瀰漫周身,不斷環顧著四周。一旁的中年男子和老人也都開始聚勢,域境強者的氣息猶如緩緩覺醒的酣睡猛虎一般悄然散開。

周遭空間在急劇扭曲著!而且這方天地的空氣愈來愈熾熱,眾人彷彿置身於一個龐大的烤爐當中。

驀然間,盤坐中央的少年猛地睜開雙目,瞳孔中散發著令人無法直視的強光。

下一瞬,這片土地隱晦地浮現出忽明忽暗的紋理,一抹強光過後,眾人竟然消失不見。只留下周圍明顯有人來過的痕跡以及一簇雜草旁兩道深深的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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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峰山,山腳下。

一位中年儒士盤膝而坐,而另一側則有一道挺拔的身影宛如石像一般佇立不動。但此時的懸劍男子緩緩睜開眼睛,似有些困惑,又隱隱有些不安。

“李哲,為何遲遲不見人來?難不成,他們根本找不到來此的路?”余天終於忍不住疑惑道。

“不,他們一定會找到這兒,上次擅闖小鎮的那幾個人都是死士,定然不是巧合!”靜坐許久的儒生語氣雖然十分堅定,但睜開的雙目還是略帶不解之色。

忽然間,儒生悚然一驚,神色大變,急促道:“空間波動!是何陣法如此隱晦!壞了,他們直奔小鎮而去了。”

此時的他根本來不及思考對方究竟是如何知曉他在此埋伏,更無法理解以他的陣法造詣竟無法第一時間察覺到對方佈陣。

懸劍男子也是神色變化,正欲與儒生一道返回小鎮。倏爾間,一柄軟劍從暗處欺身而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方粘稠不堪的領域籠罩二人,二人的移動速度和反應速度竟是瞬間慢了下來。

域境!余天神色一凝,隨後猛然拔劍格擋,但那把陰險至極的軟劍仍是刁鑽地刺向他的心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余天周身積蓄的劍氣猛然散開,軟劍最終不得已偏移少許,刺中余天的左肩,帶起一蓬刺目的鮮血。軟劍一擊沒有功成,又迅速隱於黑暗,自始至終,余天居然連襲擊者的臉都沒有看到。

另一側,一道矮小的身影憑空出現,一掌拍向儒生的心口,事出突然,儒生根本沒有時間躲閃,只得側過身子避開要害。“砰!”的一聲,這一掌結結實實印在儒生的右胸,儒生狠狠倒飛而出,砸在石壁上,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準域境!李哲其實反應已經夠迅速了,愣是沒有想到此人會憑空出現,甚至一旁的領域也對他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緩過這一會兒,余天的浩然劍域終於得以展開,瞬間便壓過了那道漆黑黏稠的領域,併成功地將一旁欲對李哲乘勝追擊的矮小身影逼退數步,但卻是始終無法迫使漆黑領域中的那個軟劍的主人現身。

“你們是何人?”余天緊緊皺著眉頭,沉聲問道。

“桀桀——來要你們命的人!”另一側的矮小男子發出怪笑聲,身形迅速向靠在石壁上的儒生掠去。

趁你病,要你命!

就在矮小身影即將衝到儒生面前時,忽然他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剛剛的地方,他一愣神,周圍的景象忽然層層疊疊,一瞬間的扭曲又一瞬間恢復原貌,但眼前的儒生早已消失不見。前方的石壁驟然向前傾斜,直直地碾壓而來,矮小男人本以為盡是幻象,不曾想下一刻便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泰山壓頂的撞擊感,壓得他吐血倒退;一旁的樹枝上的葉子全都飄落而下,在他的身上劃出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原來,李哲方才倒飛之時刻意選擇了偏向之前佈下陣法的一方天地,這才使這矮小男人著了道,陷入了重重殺陣當中。

正在與神秘襲擊者對峙的余天眼見矮小男人深陷陣法,立馬分出一道劍光斬向那矮小身影,匿於黑暗當中的中年男子見狀連忙強行攔下那道劍光。由於他此刻的域境是極不穩定的,因此為攔下劍光不得已負了傷。余天何等機敏,瞧見破綻立刻遞出一劍,黑暗領域頓時被消融大半,他正想乘勝追擊建立優勢,忽然神情痛苦,趕忙分出大半心神來壓制悄然侵入心脈的絲絲縷縷黑氣。

毒!剛才那柄軟劍劍尖淬了毒!想到這兒余天神色徹底陰沉下來,耗費大量心神壓制化解劇毒的同時,還要面臨不知何時不知何處便偷襲刺出的陰險軟劍,已是自身難保。

如此擅長暗殺、用毒!究竟是何方神聖?來此的目的又是什麼?

另一側的李哲本來也正要配合陣法以雷霆之勢徹底鎮壓矮小男人,但也是猛地一口黑血咳出,面容扭曲,一道道黑線爬上臉龐。他的情況便更為糟糕了,余天是實打實的域境,有劍意護住五臟六腑,壓制這劇毒有著事半功倍的效果,但他只有藉助他那捲古書才能有效壓制劇毒,而古書此番又作為陣法的重要核心所在,他不願白白浪費鎮壓那人的機會。因此,他只得原地盤膝坐下,盡全部修為去排出劇毒。

一時間,局面竟有些僵持住了。

本來佈陣伏殺的兩人,如今居然成為了反被襲殺的物件——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