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三十年。

江湖上有一個神秘組織悄然浮上水面,以“幽冥”之名索命,令一眾江湖人聞風喪膽,朝廷對此視而不見,像是早有預料一般。但有傳聞說,東臨王上官焱已經與那幽冥宮宮主會過面,像是達成了什麼合作……此類風聲一經傳出,不少後知後覺的江湖人士都不禁有些膽寒,紛紛開始低調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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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國,南林郡,太守府。

一道身影急匆匆來到正堂,單膝下跪,盡力壓抑正在喘著的粗氣,高聲道:

“啟稟太守大人!郡內邊界發現一行人,其中不少人身著統一服飾,氣息很強,其餘的人看不出深淺。”

正堂的主位坐著一位約莫知天命年紀的中年男子,原本專心批覆公文的他聽到下屬的彙報,眉頭明顯地皺了皺,目露思索之色,隨後沉聲說道:

“儘快查明這些人的身份,最好能問明來歷和目的。”

“屬下領命。”

那道身影剛剛應下便要起身告辭,結果聽到身後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

“劉守武是吧,如果沒記錯的話……本官仔細琢磨了一下,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算了——你等負責好治安即可,本官另有安排。”

那名護衛模樣的年輕人有些愣神。但很快他又回過神來,以為太守大人是不信任他的能力,正欲開口,卻被揮手打斷道:“非是本官不信任你,此事你們不要摻和,做好本職工作。”

既然太守大人都這麼說了,劉守武只得一頭霧水地告退,臨行前不禁也伴有一絲興奮。

太守大人竟然還記得我的名字?

南林太守覃義仁回到主位上,想了想,並沒有坐下,而是喚來下人:

“去請周先生過來,就說有事相商。”

不多時,一個身著白色儒袍的年輕書生出現在太守府門前,似是來的匆忙,只是束髮,並未著冠。但即便如此,一身氣度仍是引得街上不少女子紛紛側目。

好一個俊俏公子!

若是為此情此景作一首打油詩,大概就是:

忽聞白袍過身前,抬眼公子已行遠。

低眉似有紅霞現,芳心暗許愁緒添。

等到女子回過神時,那俊俏書生早已不見蹤影,不免引得一片暗自神傷。

“覃大人,可是遇到了什麼麻煩事?”

覃義仁才落座沒多久,一道清朗的聲音便自府外傳來,他連忙起身相迎,恰巧這時一個年輕書生也邁步進來。

“周先生,客套話便不多說了,我就開門見山吧。郡內出現了一行不明身份的人,但據我的巡邏衛的描述,其中應是存在著隱藏頗深的強者。如此一來,覃某手下也無可用之才,只能勞駕周先生前去查探一番了。”

年輕書生聞言神色一肅,略微思索道:

“竟是如此……周某定不負大人所託。”

見眼前的書生欲要行禮,覃義仁連忙攔住,無奈說道:

“本就是覃某麻煩先生出面,先生何必多禮……話說回來,先生當以自身安全為重,若是實在查探不出什麼,無妨的。”

“知曉了。此乃周某人職責所在,還請大人寬心。就不多做贅言了,某先行一步。”

話音剛落,那年輕書生便化作一道流雲,眨眼間就消失無影。

“這就是踏風而行的修士麼……還真是瀟灑自在。”

覃義仁似是有些感慨地望著那書生離去的方向,自顧自地搖了搖頭,又轉身回到了桌案旁,手指輕敲,不知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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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宗,天權峰。

“什麼?!宗旬那老王八蛋偏要趟這趟渾水嗎?!真的是越活越不要那老臉了!”

峰主殿當中,一個鬚髮皆張的壯年男子正死死盯著手中密信的內容,由於氣息瞬間的爆發,那封密信頃刻間便成了無數碎屑。

一道瑟瑟發抖的身影半跪在正殿前,如山一般的威壓撲面而來,令得他大氣都不敢喘一聲。他聽著堂堂天樞峰峰主就這麼被破口大罵,腿都忍不住在不停地抖。

峰主大人啊!您就不能等小人走了再發火麼!這下該如何是好——留著也不是個事兒,想走卻也走不掉……你們這些大人物的恩怨幹我何事,快饒了我吧……

半晌過後,那男子似乎是罵夠了,又狠狠吐了口唾沫在地上,才突然意識到殿內還有個人在,此時正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他狠狠瞪了一眼,吼道:

“你們這些飯桶有個屁用!一座峰上的還不如江湖人傳來的訊息有用!還不快滾!”

那半跪著的青年聞言如蒙大赦,一句話都不敢多說,一起身便撒腿就跑,他真的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杜雲鵬似是終於冷靜下來了,看著一地的碎紙,他面色難看,心中千萬般念頭閃過。驀然間,他注意到幾片碎紙反面有著隱晦的痕跡,神色一凝,連忙凝聚真氣將碎紙重新拼回,仔細看了幾眼之後將碎紙拿到了一旁的油燈處,他點燃了油燈,在火光的映照下那些痕跡越來越清晰,隱約能看出是字的輪廓。

在油燈下,杜雲鵬跟這些碎紙僵持了許久,卻是發現怎麼也看不清那些字樣,此時像是在為什麼事而猶豫不決。最終他心一橫,將碎紙湊近火苗,一瞬間,碎紙便被點燃,他屏息凝神,死死盯著火光,很快他就變了臉色,因為碎紙燃成飛灰的過程中那些字樣一個接一個地顯現出來——

“南”“林”“太”“守”“府”

腦海中回想著這幾個曇花一現的字,還有一個狀如桃花的印記,杜雲鵬皺眉思索著什麼。

線人之前傳遞的訊息大多都是那老王八蛋製造的假象,很難判斷出什麼……這次卻是一封外來的神秘密信,據線人說這是一個陌生的店小二交給他的。如果真按著信上所說,宗旬那老王八蛋估計早就離開宗門了,如今正在往南而去。信上還隱藏了一個地點——南林太守府,估摸著是一個情報點……此事宗旬定是有人撐腰,才敢如此明目張膽行事!不行,我得去試探宗主的態度!

他快步走出峰主殿,朗聲道:

“宗主大人!雲鵬有一事相求!”

周圍沉寂片刻,忽而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耳畔:“準!”

杜雲鵬並無喜色,只是大手一揮,周遭氣流驟然波動起來。霎時間,一道劍光劃過,穩穩停在了他的腳下,待他踏上去後,劍光裹挾著他瞬間無影。

與此同時,一眾劍宗弟子詫異地望向天邊劃過的一道青色劍光,不少弟子開始竊竊私語。

“青罡劍!”

“是杜師叔嗎?”

“杜師叔為何如此著急?是出什麼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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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小鎮。

小鎮東邊,木屋內。

“沈老,李哲來此為求一事。”

“規矩之外,老夫不能出手。”

“不求沈老出手,只求沈老封住入口,我會在外面佈下陣法攔路。”中年儒士作揖行禮道。

沈老彎著腰,在桌上輕輕敲著菸斗,說道:“這麼多年了,他們劍宗來找上門也是遲早的事,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攔下他們?”

“倘若……來的人是為了將蘇澈滅口呢?”李哲語氣一頓,那雙桃花眼微微眯起。

老人聞言沉默下來,良久後才說道:

“老夫不會袖手旁觀。”

身形佝僂的老者在緩緩說出這句話後,不由得帶著些許毋容置疑的威嚴與氣勢。

“那晚輩便先行謝過沈老!”

李哲大笑一聲,轉身離去,竟少了平日裡面對沈老的那般恭敬神色。因為他知道,沈老是真的將他們當作晚輩看待的,而不是下位者。

在儒生離去之後不久,又一道身影邁步進來。

“沈老,我收到一封師兄的飛劍傳信——上面說此番來了一位踏足域境的強者。以防萬一……還請沈老允我出手。”那身姿挺拔的身影語氣凝重地說道。

聞言,老人敲擊菸斗的左手一頓,些許菸灰帶著一點火星不得已跳了出來,撲在了乾淨的桌面上。又是良久,他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緩緩說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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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華縣邊郊。

“姓曹的小子,你給的這個位置準嗎?為何我們越往這個方向走越是深山老林?你可別跟我們說我們要找的人就在這怎麼看都沒有人煙的地方……還有這破衣服——穿著也太礙事了!”

一行人在山間樹林裡不急不緩地走著,其中為首的幾個人身穿蓑衣。一個身材矮小的人時不時將蓑衣往上提著,這人不但有著異常矮小的身材,還長著一張小巧的臉和細長的雙眸,然而卻有一個碩大的鼻子,臉色看起來十分蒼白——整體而言說不上醜陋不堪,但總讓人覺得十分不和諧。剛剛那個尖細刺耳的聲音便是從他嘴裡傳出的,引得走在首位的老人厭惡地皺了皺眉。

這時,被矮小男人言語針對的人答話了。

“前輩不必懷疑小子的能力,更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試探,這衣服小子只是平日出門備著,沒辦法考慮您的身材——您要是覺著蓑衣礙事,交還於我便是。”

這番直截了當的話一說出來,立刻令得矮小男子陰狠的目光頓時鎖定了眼前的少年,為首的老人顯得有些訝異,另外一側的那個男人也不著痕跡地瞥了眼那個淡定自若的少年。

再看這少年,面若冠玉,細長的眉毛下一雙丹鳳眼,肌膚白皙得連一些女子都要嫉妒,身材雖未長開,但仍可用修長來形容。

可謂:

鳳眼神氣斂,翩翩少年郎。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縱使頭戴斗笠、身穿蓑衣,仍是不知幾何少女的夢中情郎。

眼看這矮小男子好似隨時都會暴起殺人,而一旁的少年卻滿不在乎的模樣,為首的老人回頭看了一眼矮小男子,皺著眉說道:“老蠍子,沒死過是嗎,想試一回?別忘了曹小先生是什麼身份。愚蠢!”

矮小男子陰毒地收回視線,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反觀那少年卻是對這番話不以為意,笑著對為首老人說道:“宗峰主,您也莫要著急,穿過這片林子,前面便是嶺南山脈的中部了,我們要找的地方就在那裡。”

老人聞言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加快速度。”

話音剛落,後面十數道身影驟然提起了速度。如此看來,老人在這行人當中有著近乎絕對的話語權,其身份也便不難猜測了——劍宗,天樞峰峰主,宗旬,一品域境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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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峰山,山腳下。

一道身著儒袍的身影緩緩出現,那道身影一現身便立馬分別飛掠至周圍八個位置,各個位置都放置了一樣東西,而後雙手掐訣,手訣飛速變化著。約莫兩炷香後,一座簡單的奇門迷陣以及另外一座“甕中捉鱉”的合困與攻伐一體的大陣便成形了。中年儒士緩緩飄落身形,坐鎮於陣法中樞,守株待兔。

忽然間,一股浩然的劍意出現在此山林間,陣法中的儒生猛地睜開雙眼,嚴陣以待。但是下一刻察覺到來者的氣息之後,立馬停下了手裡對陣法的運轉,一臉驚詫地詢問出聲:“余天?你怎麼在這裡?”

踏入法陣的挺拔身影剛想一劍斬開這陣法,聞言也是一愣,狐疑出聲道:“李哲?這陣法你弄的?你要幹什麼?”

雖然兩人都這麼問對方,但很快,彼此都明白了對方為何出現在這裡。

余天沉聲道:“我收到師兄傳信,劍宗來了個峰主,域境。”

“你師兄?現任宗主?他倒挺念及舊情的……只是,若僅僅是來帶人走的話,又何須一個域境強者?而且很可能不止一個,除非……”李哲神色明顯凝重起來。

“除非他們是來斬草除根的。”

余天接了李哲沒說完的話,右手輕輕摩挲著腰間懸劍的劍柄。

兩人之間陷入了沉默,最終還是余天開口說道:“本來我孤身一人並沒有把握攔下他們,如今加上一個你,把握又大了幾成。”

“我也沒想到會來一個域境……蘇澈這小子來了這兒之後,我便一直當他半個弟弟看待的,看著他結婚生子,兒子還成了我的學生。一家子生活雖然過得平平淡淡,但至少不會像他爹一樣,一生都逃不出江湖的紛爭……不過你來這的理由是什麼,在我的印象裡,你跟蘇澈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至多也就是蘇胤龍是你的師兄?”李哲向余天投過詢問的眼神。

聽到李哲提到蘇胤龍,余天有些失神,但很快便搖了搖頭,說道:“不,你知道的,我跟這個所謂的師兄並沒有什麼交情。至於蘇澈,他是我的弟子。”

“什麼?!”李哲那一向溫和沉穩的性子也不由得驚訝出聲,他的神情從一開始的驚訝,到不解,到沉思,再到恍然,最後長撥出一口氣,說道:

“原來如此,我以為他只是個鐵匠,或者說——我還以為,他會聽他父親的囑咐,只做一個鐵匠……”

“我一開始並不同意,但是他逐漸說服了我,而且他也的確是練劍的好苗子,和他父親一樣。至於為什麼你們都沒有看出來他有修為,是因為他本來就沒有修為——他父親留在他體內的那道劍氣壓制住了他所有真氣,不然他現在估計也快追上你了,踏足了一品歸元境。”

李哲聞言一怔,隨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不愧是一代劍神的種……

“不過……我猜測,他可能早就可以破開禁制了,只是一直不願罷了。”

聽到此言,李哲輕輕點頭。

男人啊……可能這麼多年來,他也一直在努力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平淡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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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裡,鐵匠鋪。

蘇澈緊緊皺著眉頭,反覆思索著他師父帶來的訊息,臉色有些難看,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一個身穿破爛道袍的邋遢老道士忽然晃悠到鐵匠鋪附近,面無表情,口中唸唸有詞,雙手負於身後,其中一隻手不停地掐算著什麼。半晌,老道士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負於身後的手有些顫抖。

逃不掉了,但只是如此的話,不應該啊……有些不對勁,有人在干擾貧道的測算!

此時一個修長的身影開啟房門,卻只看到一個急匆匆離去的背影。

老道士?他來這兒做什麼?

這般想著,蘇清河從井裡打了水,又回屋去了。

殊不知: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