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像火一樣在白帝的面板上肆虐,白帝半蜷縮著身體,頭髮遮住了臉龐,透露出一股難得的脆弱感。高雅一驚,顧不上去探究白帝到底是個什麼構造,連忙扯過放在車上的外套遮住白帝裸露在外的肌膚,阻隔他與日光的接觸,對方才慢慢地平靜下來。
“你要是怕日光早和我說啊!”話一出口,高雅就有些後悔。一向趾高氣揚的白帝沒有回嘴,高雅見白帝將自己縮排外套的樣子,又莫名地心疼,她放緩了語氣,“對不起,是我不該突然搶你的傘。”
沒有等到白帝的回應,後頭的車按起了喇叭。高雅無法,只能先啟動車繼續上路。
一路上白帝都沒有再說話,高雅不確定他是生氣了,還是日光對他的傷害還沒平復。高雅在下個路口幫白帝重新打起了傘,對方的面板已經基本恢復到和健康人類無異的狀態了,只是還有些正在淡去的焦斑。到達醫院和工作室時,白帝都沒有下車的意思,還明確表現出了對工作室的厭惡。
高雅也害怕白帝這個紙片人要是下車,在不小心碰上日光啊水啊的暴露身份,便留他一個人在車上,自己迅速去取了畫來。所幸接下來都沒遇到什麼意外,順利回到了家。
剛踏進家門,高雅就衝過去“唰唰”地把客廳的窗簾都給拉上了“剛剛在車上是我的錯,你要是有什麼忌諱或者需要,提前和我說一聲。”
“無妨。”傷好了的白帝從容不迫,一點看不出被日光曬到的無措,淡淡回應了聲就打量起眼前的房間來。
高雅的屋子是城市裡最常見不過的公寓,裝修也是普通的宜家風。只是高雅住得久了,屋子裡難免有些生活痕跡,衣服、揹包散亂地堆放在沙發和地上。雖然白帝沒說什麼,不過高雅還是從他的微表情裡看出了嫌棄的情緒。高雅頓覺面子上掛不住,連忙過去收起了沙發上胡亂搭放著的衣服:“你先坐這裡,我去換件衣服。”
想起白帝在車上畏懼日光的表現,高雅又囑咐道:“廚房和衛生間都別去啊,就呆在沙發上——就那個軟椅子上等我出來。”
畢竟是個紙片人,水和火對他可能都有殺傷力。別等會兒人還沒回去,被水泡化了被火燒沒了,她回去要怎麼交代。
匆匆換下被血染紅的衣服,高雅走出房間,卻發現白帝不在客廳了。
難道又趁亂跑了?高雅心頭一緊,在屋子裡找了一圈,發現白帝站到了洗手間裡。
洗手間裡還放著高雅的一些私人物品,高雅有些尷尬,白帝倒是視若不見,當著高雅的面,將水龍頭給推開了。
水流奔湧,水花四濺,高雅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白帝便將手放到了水流下。
“此物怪異。不過倒是方便。”白帝慢條斯理地洗完了手,淡淡地說。
高雅頓覺之前擔驚受怕的自己,好像一個小丑。
高雅又摸出了個打火機,打著了火湊近白帝。白帝面不改色地盯著跳動的火苗,對火光也毫無畏懼之意,反而伸出手用指尖想要觸碰火焰,嚇得高雅連忙鬆開了手:“你們都用此物生火照明?”
“用倒是用,但用處可不是照明。”高雅摁開了開關,客廳的吊燈便亮起來,發出暖暖的橘光,“現在我們用的都是這種燈,一摁就開。”
白帝如獲至寶的——雖然從他的表情上一點也看不出激動來——走到開關旁邊,開始以極快的手速開開關關。燈光隨著他的動作變換顏色,明明滅滅。高雅估計從外頭看過來,她們家就是個熱舞迪廳,白帝就是控制閃耀大燈球的王牌DJ。
白帝玩得起勁,高雅又琢磨起來。不畏水火,只怕日光,這是哪門精怪的路數?總不能是東方吸血鬼吧?
本以為白帝就是從畫裡誕生的精怪,但這下高雅又想不明白了。
“啪嗒——”
一聲如弦繃的尖銳聲音響起,緊接著屋子暗了下來。高雅被打斷了思緒,她抬頭看去,吊燈燈泡在白帝的“蹂躪”下,已經死於非命。
這不僅僅是個畫鬼,還是個冷麵搗蛋鬼啊!
“你這房子好生奇怪。”搞壞電燈的白帝不知道高雅的內心活動,自顧自地開始“審閱”起她的公寓來。可能因為先在畫裡被關了兩千年,出來後不是在寬闊的大馬路上狂奔,就是在山上找昔日家園,沒什麼機會見識現代科技的偉大之處。所以即使表情還是淡淡的,白帝的好奇心也已經按捺不住了。
首當其衝“遭殃”的,是裝載智慧AI的音響。小愛同學對人類來說是人工智障,對白帝來說智力就很夠用了。白帝還試圖拆開音響看看有沒有人藏在裡面和他對話,高雅好說歹說才保住自己的一件財產。
經過冰箱白帝拉拉門,被冷氣撲了一面:“……現在種地都不用在田裡種了嗎?”
高雅循聲望去,不知多久之前買的土豆不懼嚴寒,長出了近半米的芽葉彈出來,差點給白帝戳瞎。
路過電視要戳兩下,螢幕裡自動放起高雅上回看了一半的B級片,四肢在天空中自由飛舞,現代極致的音效嚇得白帝一哆嗦。
電燈、燃氣灶,甚至馬桶,就沒有白帝不好奇的。高雅跟在後頭手忙腳亂地收拾著,一個不注意,白帝差點把手指頭戳到電插座的口裡去了。嚇得高雅一個激靈把電源給拔了,拖著兩米長的電線,心累地衝白帝大吼:“你找死啊你!”
高雅動作太猛,排插打到了白帝的手,白帝也被激起了怒氣,挑釁似地抽出旁邊酒架上的一瓶紅酒,用兩根指頭提著。他盯著高雅,酒瓶在他的手中搖搖欲墜。
高雅只覺得,腦子裡的某根弦突然崩斷了。
酒不貴,不過是老酒,二十多年了,高雅的父親在她出生的那年買來,說要等她結婚時一家人痛痛快快地喝一頓。
現在母親走了,父親昏迷,高雅發誓終身不嫁,這瓶酒可能永遠都不會被開啟了。
“把那瓶酒放下。”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