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恢復意識時,眼前竟是畫中人放大數倍的臉。

畫中人手腕上牢牢地繫著一條白練,白練的一頭系在樹枝上,另一頭繞在高雅的腰間。兩人懸在空中,身下是十餘米高的山崖,山間微涼的晚風吹起畫中人的長髮,和無數落葉花瓣。若是忽略眼下的處境,從第三人的視角看過去,這幾乎是一幅畫了。

畫中人的身形幾乎全部籠罩在樹影之中,從葉片間隙中落下的細微日光,只在他的睫羽和髮梢處落下點點碎金。畫中人不耐地眨了眨眼,那點日光就如同被夕陽暈染上顏色的珍珠一般,在畫中人的眉眼間落下。

人間無此殊麗,非狐即妖。

這本是形容聶小倩的驚鴻一瞥,但此刻用在畫中人身上,也十分貼切。

高雅一時間竟有些忘了,忘記梁金泉的冷笑、夏永年的怒吼。

她怔怔地看著畫中人。

畫中人的髮間沾了一片草葉,是夏日裡難見到的鮮嫩顏色。高雅腦海中浮現起一些似曾相識的畫面,她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伸手想去摘,畫中人面上微有慍色,稍稍偏過了頭,高雅的手拂過他的髮絲,落在空中。

“是你。”畫中人皺起了眉,下一秒就想把高雅扔到地上。高雅瞬間理智回籠,伸手拽住白練:“等等!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只要你救我,你要我幫你什麼忙都行!”

“當真?”

形勢所迫,高雅哪有不答應的:“當然!我不騙人的,更不會騙恩人!”

這一路過來也沒少騙人了,何況畫中人顯然不是人類,故此高雅說起這話來毫無心理負擔。

“你說你永遠不會騙我?”畫中人輕啟薄唇,吐露出來的話語不是質問反而如同呢喃,彷彿在透過高雅,對遙遠的某一個人尋求一個回答。

高雅沒明白畫中人的意思,只能點了點頭。

畫中人突然笑了,眼睛裡卻沒有一絲笑意。他沒有再說話,操縱白練將高雅緩緩放在地上,自己也輕巧地跳下了樹。

“你走吧。”他說。

“剛剛謝謝你啊,要沒你我估計都摔成腦震盪了。”高雅假裝沒聽到,她終於雙腳落地,心有餘悸地長出了一口氣,“我叫高雅,你叫什麼名字?”

畫中人沒說話,只用瞥了一眼掛在腰間的白玉腰牌。上面用古體字篆刻著“白帝”二字,幸虧高雅是幹古董字畫修復的,否則都不一定能認出來。

白帝一語不發,高雅只好繼續說:“白帝啊,好名字,大氣,有格局。鳳翔山風景不錯吧?你也來旅遊啊?”

白帝看著她,半晌才吐出兩個字:“回家。”

回家?難道說鳳翔山原本是他的家?

高雅還打算再問,白帝的反應卻只剩下搖頭和“不知”了。高雅才發現,白帝只記得名字,以及鳳翔山是他的家,其餘的一概不記得,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來的。

來失憶那一套?這要怎麼找到把人送回畫裡的線索?高雅內心簡直要吐血了。

“師父,你有沒有事?”

張不昧終於跌跌撞撞地趕到了,因為跑得太急,他的鞋還開了膠,像一隻鴨子一樣大張著嘴。張不昧卻顧不上這些,讓高雅覺得又感動又好笑。

“我沒事。”為了讓張不昧放心,高雅還原地轉了一圈,才給他介紹了一下白帝,“這位是……白帝。他失憶了,只記得自己的名字了。”

高雅一邊說一邊給張不昧使眼色,示意他別把他們想白帝塞回畫裡的事情說漏嘴。張不昧會意,伸出手:“帥哥你好,我叫張不昧,拾金不昧的不昧,這位美女是我師父。”

畫中人看著張不昧伸出的手,久久沒有回應。張不昧這才想起古代人是沒有握手這項國際通用禮儀的,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在自己身上拍了拍:“那我們現在下山?”

高雅看了看白帝,對方還是一副冷冷的樣子。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句交流,但高雅自覺對白帝的性格已經有了個初步的瞭解。這個妖……或者說某種“奇蹟”的造物,喜怒無常陰晴不定,而且對她沒有信任,能站在這聽張不昧說完話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斷然不可能和他們走。

“白帝,我這麼叫你可以吧。”高雅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也許以前這裡是你的家,但現在……”

她話沒說完,只覺得一陣刺痛。高雅有些茫然地低頭看去,血從她的腹部滲出來,染紅了淺色的上衣。

張不昧不知何時已經倒在地上了,昏迷了過去。高雅捂住腹部跪倒在地,眼前明明暗暗地不太清晰,高雅只能看到,有兩個莫名熟悉的身影朝白帝走去,其中一個手裡提著刀,刀上的血跡未乾。

是我的血。

意識到這一事實的高雅幾乎連跪都要跪不住,只能用盡自己渾身的力量,向白帝呼喊:

“快走——”

白帝不避不讓,高雅懷疑他根本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不知歹徒是出於什麼目的,沒有像對待高雅和張不昧一樣,簡單粗暴地動用武力,而是試圖用浸了藥的毛巾控制他。

隨著歹徒的動作,高雅突然意識到了,這兩個歹徒是誰。

是昨晚那兩個偷畫賊!

他們為什麼要來找白帝?高雅努力不讓疼痛佔據自己的全部思緒,這麼來說,他們和他們的僱主應該知道了,畫中人活過來的事情。並且白帝對他們來說很重要,重要到可以傷人甚至殺人的地步。

白帝還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樣子,四兩撥千斤地躲避著歹徒的攻擊,但單拳難敵四手,歹徒們也並非一直落於下風,一時間竟僵持住了。王哥忽然停下了動作,朝同伴使了個眼色。

“這不好吧?”年輕偷畫賊——現在應該叫綁架犯了——遲疑地說道。

“沒辦法,再拖下去我怕有人過來了。”王哥咬咬牙。

如果說光聽見他們倆的對話,高雅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那看見王哥接下來的動作,那高雅就什麼都明白了。

他再度舉起了曾刺向高雅的刀!

王哥手裡寒光閃爍,高雅不知道自己哪來的爆發力,居然從地上暴起,衝向白帝。

絕對不能讓他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