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郊外醫院工作已經過了三天,不斷的有人送進病房,不斷的有人被送走,只是目的地是百米外的那家火葬場,期間沒有任何一名患者能夠痊癒。長時間繁瑣的工作讓司俞對此有些麻木,那些人剛被送進來的時候,他的家人苦苦哀求司俞一定要將他治好,司俞也一再向對方保證盡力,但他總是無能為力,這樣的日子他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

“維克多,我們這樣做真的有必要嗎?我是指救治那些必將死去的人。”在宿舍的床上,司俞向躺在自己上鋪的維克多醫生提問。

“說老實話,我也不知道治不了病的醫生還能不能叫做醫生,我和你一樣每一次都會保證自己盡全力,三天以來我們兩人加起來已經動了二十多場手術,看著病房裡的人來了又走,看著那家火葬場老闆摘下面具後讓人作嘔的笑容,我已經完全失去了希望了。”維克多醫生如實回答。緊接著說道:“但是亨利啊,醫生的職責不只是治病救人,當然治病救人是最重要的一部分,我看著那些被送到醫院來的人,臉上寫滿了痛苦和絕望,不由自主的想要撒謊去安慰他們,你不也一樣嗎,盡力讓病人離開時感到安心,這也是我們的工作。”

“維克多,你不覺得有種良心受到譴責的感覺嗎?”朝夕相處的這三天,讓司俞把維克多當成了半個知心好友。

“你幹這行的時間太短了,亨利,我和你一樣年輕的時候也沒想明白這個問題,在我還不用戴上這副面具工作時,我就已經碰見過很多次這樣的情況,每一次我都想要狠下心來告訴病人‘你已經沒救了,趁著最後這幾天選塊墓地吧。’但當那些渴求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時,我實在是無法開口說出這些話。直到後來我才想通了。”維克多醫生頓了頓,接著說道:“能夠讓一個已經絕望的人重新燃起希望,這其實是一件很偉大的事情,如果因此覺得良心不安,自我譴責的話,那麼我不禁想問,這個社會從什麼時候起連笑都變成了一件壞事情?”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謝謝你,維克多。”

“萬幸你沒有對我的說教感到生氣,早點睡吧,明天還得幫忙把屍體抬走呢。”

第二天司俞正和維克多結束了上午的工作,就聽見不遠處的火葬場傳來小孩的哭鬧聲,司俞循聲望去,背影竟有些熟悉,那件髒兮兮的衣服,是那個叫奧布的小男孩沒錯。司俞不由得有些失神,連帶著正準備脫下制服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維克多看出了些什麼,開口提議到:“我們去看看什麼情況吧。”司俞默默的點了點頭。

兩人來到了火葬場,“這裡發生什麼事了,艾伯特老頭兒,你不會無恥到欺負一個小孩吧。”開口的是維克多醫生。

“我怎麼可能幹那種事。”

“那是怎麼了,我們可從醫院裡就聽見聲了,比那些病人的聲音還要吵耳朵。”

“得了吧,小孩哪有那麼大聲音,他的爸爸得病死了,被城裡的人送到我這裡來,本來我看這小孩也得了病,說不定過幾天就會被送到我這裡來,打算發些善心免費燒了,可這小孩就是不願意,死死拽住他爸,我這好幾個人都差點捱了他兩口,你們這些醫生管管吧,安慰人這方面你們這幾天的訓練做的還不多嗎?”

聞言,兩人朝小男孩的方向看去,裸露在外的面板已經長出了膿包,頭髮沾了汙水結成塊,哭紅的雙眼配上不好惹的表情讓人避而遠之,此時的他正坐在地上惡狠狠的盯著這邊,手裡緊緊抱著橢圓形狀,那是他被床單裹起來的父親。察覺到小男孩的目光,司俞不由得低下了頭,心中又是一陣絞痛。

“你的父親,他叫什麼名字?”開口的是維克多,他緩緩蹲在小男孩面前。

“你們不配知道我爸爸的名字,你們這群只會撒謊的烏鴉,滾遠點!”

就這樣過了一個小時,司俞與維克多還有火葬場的艾伯特老闆都和小男孩僵持在這裡,最先離開的是艾伯特,他藉口自己身上的裝束太過悶熱轉身進了火葬場,司俞和維克多在下午的工作時間到了之後也無奈的回到了醫院。

整整一個下午,司俞與維克多都在沉默中度過。唯一的交流是在晚飯之後,維克多問起司俞為什麼這麼在意那個小孩,司俞將前幾天的事如實告知,維克多聞言拍了拍司俞的肩膀,“以後在那邊的時候,由我來開口說話吧。”

就這樣過了兩天,司俞和維克多一有空就會跑到火葬場這邊來,儘管無法溝通,但不能讓小男孩餓著肚子,艾伯特可沒那個好心腸。“你知道燒掉一個人要用多少煤嗎,還要吃免費的飯?我看餓死都比病死要來的輕鬆。”這是艾伯特的原話。

今天下午司俞照例和維克多一起到火葬場來,但卻沒看到往常的那個身影。

“小孩呢?他去哪了。”司俞急忙向艾伯特問道。

“喏,在那呢,和他親愛的老爸在一起。”艾伯特指向擺在桌子上的盒子,一大一小,分別裝著小男孩和他的父親。司俞沉默了半晌,突然自嘲的笑了笑,他甚至還不知道小男孩父親的名字,他甚至還沒有向小男孩表明自己的身份,他甚至還沒有被小男孩狠狠的咒罵他是個撒謊者。

“方便的話就帶走吧,我這可沒有提供什麼住房服務,你們要是不拿走,過些日子那裡邊的骨灰就會被我倒掉,盒子可還值點錢呢。”

司俞和維克多一起把火葬場的艾伯特老闆打了一頓之後,帶走了那兩個盒子。

之後司俞和維克多被舉報鬥毆,政府勒令他們倆直到人手不夠的通知下來之前不得從事瘟疫醫生這一職業——艾伯特火葬場這段時間給政府提供的稅收相當可觀,於是,司俞和維克多迎來了瘟疫開始之後久違的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