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不容樂觀,男人身體上的膿包已經變得很大並結成了硬塊, 司俞對此感到十分棘手,一般這種情況的病人都已經陷入昏迷之中,現在還能清醒的對話著實能稱得上奇蹟。

“那麼,我開始了,過程中請一定要保持清醒。”司俞的這番話讓床上的男人和床邊的小男孩立刻嚴肅了起來。

腫塊在背部,司俞讓男人保持趴著的姿勢然後取出一把沒用過的手術刀,沿著面板凸起的部分小心翼翼的切開,傷口立刻流出黑色的血液,小男孩見狀立刻用一塊手帕托住傷口。完全割開後,裡面是已經變成硬狀的肉塊,司俞將手術刀輕輕的抵在肉塊的底部,彷彿下定了決心,咬牙將肉塊切了下來,而失血是沒有辦法的事。床上的男人經受了莫大的痛苦,雙手死死的抓緊床沿,身體不住的顫抖。

好在這樣需要劃開傷口切除肉塊的巨大膿包只有一個,相比起來剩下的那些顯得小巧許多,一樣的把傷口割開擠出黑色的膿水就行,但給人的痛苦依舊強烈。

終於過了不知道多久,男人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了黑色的部分,整張床也被汗水打溼了近一半。司俞取出乾淨的布條開始給傷口包紮,慶幸出門時沒有嫌麻煩多帶了一些。

“治療結束了,之後記得保持房間通風,特別注意家裡的衛生,不要讓老鼠之類的進來。”

“再次謝謝您,醫生”開口的是奧布,床上的男人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

“不客氣,奧布,希望你的父親能早點好起來。”

小男孩一直將司俞送到他們見面的那個岸邊,路上止不住的向司俞道謝,司俞一路上安慰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奧布,最後在奧布的揮手中繼續沿著河邊再度踏上了回家的路。

直到看不見小男孩之後,司俞才停下來,他突然有些想哭,整個人頹廢的用雙手撐在岸邊的欄杆上,他看著水裡自己的倒影,寬邊帽,面具,大衣,整個人被包裹在一團黑色當中。自己的那句“我不會再讓你失去家人了”縈繞在自己耳邊,重錘一般的愧疚感湧上心頭,一陣一陣敲出悶響。他想要大聲的哭出來,卻發現自己的已經哽咽,喉嚨彷彿被狠狠擠壓在一起,那道哭喊的聲音衝不破這層阻礙,一遍又一遍的迴盪在胸腔當中。

他撒謊了,向一個滿懷期待的小男孩。

對於那些感染上黑死病的患者來說,死去幾乎是無法避免的,沒有任何治癒的可能。而更讓司俞覺得痛苦的是,在小男孩不經意間露出的脖子上,已經長出了黑斑,這是感染的症狀。

司俞的身體因為內疚而開始顫抖,踉踉蹌蹌的向著馬丁家走去,路上他不斷的在想如果他告訴小男孩真實的情況自己是否會不這麼痛苦,但當時小男孩殷切的眼神和天真的姿態讓他無論如何都不能下定決心告訴他這一切。他希望小男孩在最後的這段時光裡至少有幾天能夠快活的度過。“如果要恨就儘管恨我吧,”司俞囁嚅著說給自己聽。

回到馬丁家已經是晚上,今天的家庭教師是沒法當了,當然司俞沒有那個心情,馬丁夫人和傑夫也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臥室。司俞沒有吃晚飯,徑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脫下醫生制服,將自己摔在了床上,地板恰時傳出的聲響,惹得還未睡熟的馬丁夫人一陣抱怨。

第二天一早,馬丁夫人就將還躺在床上的司俞叫醒,“你的同行維克多醫生來找你了,郊外建了一所醫院,他們要求所有病人和醫生都趕到那去,你得準備了,亨利醫生。”

“好吧,馬丁夫人,看來我們要很久才能見上一面了。”

“親愛的,你這是在和我調情嗎。”

“實話實說罷了”司俞還沒那個心情做過多解釋。

“放心,你的房間我會留到你回來為止,不會讓第二個男人躺在你床上的,噢,好吧,你才是第二個。”

司俞突然很想將馬丁夫人狠狠訓斥一頓,但還是作罷,下床開始整理自己的物品,收拾好行李,告別了輕佻的馬丁夫人。在門口,司俞見到了帶來訊息的維克多醫生。

他和自己有著別無二致的打扮,如果不是這副打扮太過詭異,走在街上很可能會被誤認為是親兄弟。維克多的面具比司俞的更黑,鳥嘴也更大,緊緊縫製的面具因為內容物的數量鼓脹了起來,外著的大衣也用豬油塗抹了一層開起來閃閃發亮,看來他比自己更加小心。

“走吧,亨利醫生,那兒已經有病人在等著我們了。”如此沉悶的聲音,司俞前兩天只聽過自己的。“再見,馬丁夫人,希望您和傑夫健康。”即使司俞自己不太喜歡這個房東,但還是遵循禮儀。

“我和傑夫都會想您的,工作結束之後請一定要回來。”馬丁夫人不捨的告別。

大概是由於昨天是個大晴天的關係,這次去往郊外的路顯得輕鬆不少,等到司俞終於抵達目的地,他才發現這不過是幾個棚子搭起來的簡易建築,廚房緊緊挨著病房,在這裡衛生條件顯然不達標,更過分的是醫院不遠處就有一家火葬場,來時的路上司俞甚至看到那家火葬場的老闆搬著椅子坐在門口望向這邊嘿嘿的笑著,看來,城內的那些人已經放棄了這群病人。

房間裡的床位要麼在床頭,要麼在床尾插著氣味濃烈的鮮花,打扮的花枝招展,有幾個已經躺好了自己的人選,有幾個尚未陷入昏迷的人發出痛苦的呻吟聲,這讓床十分滿意,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剩下的床位或還在等待,或和它的病人一起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