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最後一次出征

途經紹興，范進沒有見到王守仁，但處處都是王守仁的名字。

王守仁受封新建伯，在“朝京坊”建了伯府，還建立陽明書院、其弟子也開始講學，“心學”成了一個時興的學派。

在路邊茶館喝完茶，都有人興致勃勃地講故事——

王守仁在家鄉講學時，有個奇裝異服的人大搖大擺過來求學。

此人穿著奇奇怪怪的衣服，頭上戴著紙折的高帽，手裡拿著笏板，跟黑白無常似的。

毫無疑問，這副打扮引起當地士林議論。

他懇請拜入王守仁門下，王守仁同意了。

不久之後，此人又換上那套行頭，說是要去遊學。

范進聽到這裡，笑著說：“你們想揚名，就該向此人學一學。寫什麼詩啊日記啊？正經人誰寫這些？要揚名就要不走尋常路。”

牛布衣若有所思：“此人奇裝異服，是想引人注意而已，根本不是真心求學。”

踩在新建伯的肩膀上，為自己揚名。

奇裝異服，可以被說成追求穿衣自由，打破常規、隨心所欲。

講故事的人大聲說：“此人的花招被陽明先生當面拆穿，他羞慚不已，表示要回家。陽明先生卻說‘你仍是我的學生，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此人從此卸下花裡胡哨的偽裝，一心向學。”

“迷途知返，為時未晚！此人是誰？”

“他叫王艮，是泰州的商人。”

茶樓裡議論紛紛，王艮的名字被眾人所知。如果他一開始的目的地揚名，現在已經求仁得仁。

范進聽著王守仁的故事，看著眼前的兩位幕僚。

很久很久以前，他還在走《儒林外史》的故事線，這兩位是他的幕僚。那時候王守仁也只是剛進士。

現在王守仁已經是新建伯，弟子遍天下，他眼前還是這兩個。

一個不會說話，一個很會作詩。

噫！

“我不羨慕王守仁封爵，我羨慕他身邊總有真心向學的弟子。”范進幽幽地說。

人比人得扔。

跟王守仁一比，他的年紀活到了狗子身上。

蘧景玉淡定地說：“你們不一樣，誰也不必羨慕誰。你身邊本來也有一個真心想學的弟子，你嫌他開銷大，讓他走了。”

說的就是被裁員的謝思水。

范進：“……講清楚，是他自己要走的。”

“你說，他讓一大家子進京，人太多了養不起。”蘧景玉無情拆穿。

什麼？身為幕僚要給東家留面子？

實不相瞞，他現在無欲則剛，並不是很在意幕僚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

他的兒子來旬坐監兩年後，終於得到魯翰林的認可，跟魯小姐成親。

現在魯翰林和魯小姐齊心協力督促來旬讀書，平時讀書到三四更鼓，但凡有一日書背不熟，就督責他背到天亮。

三代人總有一代要努力，既然來旬將來會有出息，蘧景玉覺得自己老有所依，不用那麼辛苦奔波了。

少年靠父親，年老靠兒子，這才是完美的人生。

蘧景玉得意地跟范進分享自己的心得。

范進：“……這是來旬應得的。”

本來是來旬兒子的命運，提前降落在來旬身上……一切變動只因為蘧景玉垂死病中驚坐起，不死了。

父母之愛子，就把起飛的理想寄託在孩子身上，沒毛病！

他們是奉命南下去跟王守仁匯合，但是范進一點都不著急。

因為他對王守仁有一種迷之自信。

沒有跟王守仁相處過的人，不會知道這是一個多可怕的人。

王守仁的以德服人，從來是建立在弓箭的射程內。

……

十二月，范進一路風雨兼程、跋山涉水，終於到了廣西南寧。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大唐貞觀六年，此地因為臨邕溪水而更名邕州，設邕州都督府。

大元泰定元年，改邕州路為南寧路，取南疆安寧之意。

大明洪武元年，南寧路改南寧府，發展成左、右江的商品集散中心，經濟繁華，有“小南京”之稱。

所以，這裡並不是很多人想象中的南蠻瘴癘之地，而是一座繁華的大城。

范進到來的時候，這次叛亂的首領盧蘇、王受，已經主動歸降王守仁。

“那我還有什麼任務？去找家小店嗦粉吧！”范進很高興。

不戰而屈人之兵，當然值得高興。

四捨五入，就相當於叛賊聽到他要來，急急忙忙向王守仁投誠。

蘧景玉取笑：“算亂賊聰明，若是遲一步落在範大人手中，就是下一個謝思水。”

格竹之理，借兄長人頭一用。

牛布衣也聽說過范進的豐功偉績，點頭贊同：“算他們運氣好。”

范進：“……多謝。”

幕僚的基本修養，這兩位算是大成。

他們高高興興地找了一家小店嗦粉，店家看他們的穿著和口音，畢恭畢敬地上了一碗配料豐富的米粉。

其中那鮮爽的酸筍，更是代表著廣西山林的靈魂，舌尖都為之顫抖。

“幾位大人是來平亂的嗎？你們一定認識新建伯？”店家好奇地問。

“實不相瞞，新建伯是我老朋友。”范進誠實地說，“嗦完這碗粉，我就要去見他。”

店家哈哈大笑，覺得范進是在吹牛。

如果范進真的認識王守仁，為何不奔衙門。

范進：……當然是先吃飽再去，萬一進門就有公務，豈不是糟糕。

範大人的宗旨，向來是走到哪裡就要吃哪裡的地道美食。當年去陝西就吃羊臉肉，上謝思水的山寨就吃蛇鼠一鍋。

不知是不是被蘧景玉提醒了，他近日常常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弟子謝思水。

王守仁有很多的弟子，范進只有這麼一個。

因為稀有而珍貴。

……

嗦完一碗粉後，范進才帶著哼哈二將大搖大擺地去衙門。

王守仁總督兩廣，此時正在部署一場平亂的戰役。

盧蘇、王受主動投誠，動亂就結束了嗎？

並沒有。

因為在大明，廣西也是一個動亂頻繁的地方。

連深處腹地、出過眾多高官的江西都能鬧匪亂多年，何況廣西呢？

范進見到王守仁的時候，第一反應是王守仁多了很多白髮，但目光依舊明亮。

“陽明兄，我給你把把脈吧？”范進笑眯眯地說，“聽說你去年得了一個兒子，恭喜恭喜！你現在一定需要我把脈。”

王守仁：“……範兄別來無恙，還是一點都沒變。”

眾所周知，南贛第一神醫範大人擅長治腎虛。

只要讓他把脈，他就會給你開一道治腎虛的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