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父最後一個字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就被病房房門開啟的“吱呀”聲音強行打斷。

王術消瘦的身形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單薄瘦弱的的身體被泛白的藍白病號服包裹,像是秋天枯黃的落葉,沒有一絲生機。

眾人的注視下,王術壓下心中複雜的情緒,望向剛剛還在吵架的兩人,自己的母親慌忙的擦拭著眼角的淚水,至於父親則是對視一眼後,對方就扭過頭去,不再看他。

他故作不知兩人剛剛的爭吵,面容含笑,略帶驚喜的開口:“爸媽,你們來了?”

王術微微一笑,先是走到母親身前,在不經意間瞄到對方頭頂斑白的髮絲,究竟是什麼時候自己的媽媽已經兩鬢斑白了,難免神色動容,望著垂下的銀絲在空中晃動,像是寒冬的枯枝般,搖搖欲墜,他的身子不由一僵,一股酸楚湧上鼻尖。

換一個角度,果然能看見不少以前看不見的東西。

他將視線轉向白髮蒼蒼的父親,曾經意氣風發的臉已經刻滿皺紋,這麼多年,他們已經為了自己付出太多了。

王術心緒複雜,好在他的臉色很快就恢復正常,輕聲細語安慰起自己的媽媽。

王父神色複雜,望著兒子乾瘦的背影,彷彿腐朽的木籤一折就斷,內心不免掙扎,畢竟血溶於水,而自己接下來的舉動無疑是要當面宣判孩子的死刑。

這件事情,需要莫大的決心。

王父心有不忍,可是肩上擔著的責任,讓他不得不這麼做。

王父神色複雜,站在他們身後,深呼吸上前幾步,下定決心,張口就想要說話,卻在王術轉身的瞬間,硬生生將自己早就準備好的話語嚥了回去。

看到孩子陽光的笑容,王父一時語塞,心中漸漸的瀰漫出一股愧疚之情,難道自己真的要捨棄自己孩子嗎?

他只不過是命不好而已,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

下跪磕頭,憑藉自己的臉面......應該也能再借到一點錢。

萬一,萬一下次治療情況有所好轉呢?

王父記得,主治醫生說過是有可能的。

這種可笑的想法在王父腦中滋生,侵佔著理智,看見孩子的瞬間,他發現自己實在無法做到親手將孩子推向深淵。

“爸、爸。”

王術輕聲喚了兩聲還在天人交戰的父親,望著對方滄桑的臉上蘊含著的掙扎,稚嫩的臉上再次揚起標誌的笑容,無比輕鬆的開口:“我們回家吧。”

“什麼?”

在父母疑惑摻雜著震驚的眼神中,王術神情不變,撐著笑,訴說起自己住院的困擾:“你看,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實在太難聞了,我在這裡都睡不好,整天做噩夢,還有那個叫心電監護儀的機器,24小時一直吵吵個不停.......”

王術說著,抬起毫無血色的手指指向病房裡因為導管斷開吵鬧個不停的儀器,彷彿在證明自己所說的一切。

明眼人看得出來,眼前病怏怏的少年所吐出的每一個字,都無疑是在親手勒緊套在自己脖頸處的繩子,一點點用力,直至親手抹殺自己的性命。

“胡鬧。”

不等母親開口,王父就先一步厲聲打斷了他的話:“現在你的病情剛有好轉,快給我滾回去老實待著。”

“爸,你就別騙我了,白血病晚期哪有治癒的可能啊。”

面對盛怒的父親,王術笑著聳了聳肩,低頭審視不爭氣的身體,一陣恍惚,他用一種很小卻能讓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開口:“早就該回家了,帶著一個累贅生活是走不遠的,我,也不想再拖累你們了。”

王父臉色僵硬,原來兒子早就知道了嗎?

可是,他依舊沒有鬆口,在妻子的哭泣聲中繼續開口:“這些不是你該考慮的問題,聽爸爸的,繼續治病,家裡還有房,還有車,你爺爺奶奶那裡還有存款,只要你安安心心的繼續治病,就一定會有奇蹟發生的。”

王父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些話,明明已經決定好了,兒子又主動開口,自己本該借驢下坡的。

可是為什麼?

他心中嘆息,嘴上卻沒有絲毫的猶豫。

父親能說到這個地步,王術心裡已經很是高興了,可是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不能半途而廢,他要藉著今天難得的機會,將早就做好選擇告訴父母:“掏空全家的未來,只為了我一個人,就算能繼續苟延殘喘的活著,我也不會開心的。”

王父想要開口駁斥,王術卻先一步出聲,提起了家裡的另一個孩子:“妹妹呢,她快放學了吧,說起來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看見過她了,那個小丫頭也真是的,一點都不想我嗎。”

想起記憶裡那個可愛乖巧的孩子,王術的嘴角不自覺的揚起淺淺的笑意,那麼乖巧的小女孩,有她在,爸媽也不會老無所依吧。

王術聲音表現的很平靜,但是卻隱隱帶著一抹哀求的味道:“爸,我們回家吧,剩下最後的幾個月,我可不想繼續再病房裡一個人待下去了,那樣真的太孤獨了,至少在死之前,讓我們一家人好好團聚一下。”

這一次,王父徹底沉默,在妻子的哭泣聲中,默然的將頭撇過一邊,不再說話。

見此,王術鬆了一口氣,放下了一直壓下心頭的擔子,下一秒,一陣眩暈之感再次湧上大腦,和上次不同,他趁著父母不注意的時候,不著痕跡的依靠在走廊的牆上,強撐著身體,繼續保持著陽光的笑容。

王術扭過頭,看向眼中歪歪斜斜的門框,隱藏住自己的神情,他心裡明白,此刻一旦跌倒,必然引起父母的擔心,那麼剛剛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會付之東流。

好在這一次他憑藉意志力艱難的挺了過來。

在護士的幫助下,回到病房,王術的父母只是默默守在他的床前,張口無言,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自己的孩子。

一夜無話。

他們原本還想再拖幾天,看看情況,但是在王術的強烈要求下,第二天就聯絡醫生辦理出院手續。

由於手續有些繁瑣,王術必須等上幾個小時才能離開這裡,靠在床上,側頭望著窗外的明媚的風景,他的心情說不出的複雜。

幽怨、悲傷、還是對生命的無所謂?

胸腔湧動的情緒,他已經有些分不清了。

耳邊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王術回過腦袋,瞧見對方標誌性的地中海髮型,稀疏的毛髮頑強的生長在荒蕪之中,很好的說明了對方的醫術高超。

王術露出笑臉:“陳主任,有什麼事情嗎?”

醫生不復以往的和善,臉色沉重,好似對於王術放棄生命的決定十分失望,隱隱帶著怒氣問道:“你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