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沉默後，王術默然點頭，兩人打了許久的交道，眼前陳主任對自己多有照顧，他心裡是明白，所以對方的態度他並不在意。
陳主任語重心長的勸說：“小王，你已經不是一個小孩子了，我說的直白一點，你應該明白出院之後，就是在等死，而且可能都撐不過半個月，我很清楚你現在的想法，但是聽我的，你不要意氣用事，要知道國內的醫療水平在逐步提高，相信我，你的病還是有好轉的希望。”
王術沒有正面回答他，反而問道：“主任，你有孩子嗎？”
聽到這個不明所以的問題，對方明顯愣了一下，不太明白眼前少年的用意，不過在猶豫間他還是點了點頭。
見狀，王術露出不明所以的笑意，眼中帶著羨慕，猜測道：“看樣子，您的家庭應該很和諧吧，夫妻和睦，父慈子孝，每天一睜眼就能享受幸福的生活，我很羨慕，這種生活我、我的父母本來也有，不過......”
陳主任好似猜到對方接下來要說什麼，無非是自己不能感同身受的怨氣話。
他不禁皺眉，想要出聲，王術卻是一聲重重的嘆息，略顯稚嫩的臉上笑容散去，露出了極其罕見的焦躁和不安。
他忽然話鋒一轉，提到昨晚發生的一切：“昨天聽見爸媽吵架的時候，我真的害怕......那種感覺，比起當初偷聽到自己身懷絕症更加恐怖，我很擔心在生命的最後會親眼見證自己和妹妹成為離異家庭的孩子，當時，真的感覺很無助，我想不出任何方式讓他們停止爭吵，不過......幸好，幸好在他們爭吵的物件是我，是我的病。”
說到這裡，王術微微一頓，目光深邃的望向主治醫生驚詫的表情，默然開口：“我真的開心，很慶幸，因為如果是其他原因，那麼我將面臨的未來是我這一輩子最不願意看到的場景，幸好，幸好是因為我，只要我能離開......去死，爸媽還有妹妹就能繼續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王術久違的袒露心聲，如釋重負般長舒了一口氣，臉上再次露出笑容：“陳主任，我相信你能理解我。”
陳主任直直的盯了他許久，原以為只是一個小孩的胡話，稍加引導就能制止，沒想到王術做出的覺悟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像這樣的人，在他的職業生涯都寥寥無幾，不過十八的年紀更是沒有。
都說少年老成，但在背後默默吞下的苦楚之多，不言而喻。
對方心意已決，說什麼都是在浪費時間，陳醫生眼中帶著沉重，兩人的關係也僅僅只是醫患，責任已經盡到，這個還未成年的少年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也多說無益。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象徵性的勉勵幾句，說上一聲：“我會多給你開一些止痛的藥物，最後一段時間，能讓你儘量好受一些。”
留下這一句話後，陳主任深深的看了一眼命途多舛的少年，竟莫名的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祝你好運，希望能夠再見！”
說出壓抑許久的心事，王術感到全身心的放鬆，完全沒有注意到陳主任嘴角的笑意，只是呆呆的看著天花板，怔怔出神。
“我......快死了。”
微風吹拂，王術的腦海中只剩下這個即將到來的事實。
挺好。
這個醫院，他早就住膩了。
渾身的肌肉放鬆下來，王術嘴角上揚，這一次和先前數次假笑不同，是發自內心的快樂。
“真輕鬆啊。”
......
直到下午手續辦理完成，王術的父母都請了假，還有一些爺爺奶奶，他們也來幫忙搬東西，帶著久居病房的孩子回家。
聲勢也算隆重，久違的踏進家門，沒有想象中的清冷，好些許久未見的親戚都在，還有些父母的朋友。
王術仔細看去，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人很多，散發著病房裡從未有過生氣，幾乎要將不大的房子擠爆。
他們聽說孩子主動放棄治療，算是見一次少一次，看在親情友誼的份上，便也不再避而不見，相約提著東西上門，想要寬慰一下他們。
目視迎上來的眾人，前幾年的避如蛇蠍，和如今的熱情比起來，在感官上真的很有衝擊力。
人之常情，罷了。
聽著叔叔阿姨的噓寒問暖，王術自如的回應，心中也大致猜到這些人的想法，離開自己的王家必然不會落魄太久，遲早會再次富裕起來，再加上父母的性格，現在抓緊示好，無疑是十分明智的選擇。
對此，王術心中並沒有太多怨氣，所謂趨炎附勢，是人類的本能，這並不可恥。
而自己作為一個吸金的無底洞，是個人都會下意識的遠離。
在熱鬧的客廳待了一會，王術終究沒有足夠的精力應付這些人，和父母說了一聲，便踉蹌著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關上房門，屋外的聲音沒有因為他這個主角的離開而消失，反而更加歡樂。
王術自嘲一笑，扭頭看向屋內，纖塵不染，看來有人經常打掃，他心頭一暖，視線掃過每一個角落，格局配置居然和住院之前一般無二，就連角落裡的略微有些破損的籃球都沒有被人移動半分。
呆呆的望著自己的房間，恍惚之中好像回到了當初，自己就像是因為貪玩，在外面睡了一晚，就回到家中，什麼都沒有發生。
王術上前幾步，視線轉到牆壁，小心翼翼的撫摸牆壁上泛黃的海報，已經有些脫膠，看樣子好像過不了多久就會自行脫落。
直到晚上，屋外的那些人才意猶未盡的結束了探望，離開了王家。
打掃完散落在地的果皮垃圾，終於閒下來的父母才想起屋內病重的孩子。
敲了敲門，無人回應，王母略帶愧疚的開啟房門，瞧見孩子躺在床上已經早早睡去，一時間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接下來的日子，沒有想象中的轟動熱烈。
王術也有想過，像書中的旅者，用剩下的時間遠行，大漠、森林、孤島.......好好享受世界的美好，然後死在途中。
可是身體根本支撐不住高強度的運動，現在的他沒有藥物的支撐，就連站起身子都覺得費勁。
況且，他真的不想再麻煩自己的父母了。
時間過得很快，或者說是王術的眼中的時間過得很快，往往一個愣神的功夫，窗外的天空便換了一個顏色。
“今晚，妹妹就從託管學校回來了。”
望著牆上的指標轉動，王術強撐著幾乎快要合上的眼皮，期待著給小傢伙一個驚喜：“這麼久了，見到我應該會很開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