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相處

一大一小兩個人走在路燈閃爍光線昏暗的老舊居民樓之間，一巷之隔就是歌舞昇平，燈紅酒綠的酒吧街。

頭頂星光燦爛，但是掩蓋不住空氣中難聞的臭氣，那種混合著下水道和腐敗食物的味道，刺得孫渺鼻子止不住發癢。

孫渺因此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惹得身旁小雨不住側頭看向他。

“哥哥你是感冒了嗎？”小雨問。

“不是。”孫渺吸著鼻子回答，同時覺得眼底跟著鼻腔一陣陣地發酸。

“那就是有人在罵你。”小雨笑著說道。

“就不能是有人在想我嗎？”孫渺聞言翻了個白眼，“還有，你個小鬼頭，年紀輕輕能不能不要這麼迷信啊。”

“凡事多往壞處想，沒有壞處的。”小雨振振有詞地回答。

話倒是不錯，理也是這麼個理，但是這話從對方的口中說出來，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那你剛才一個人屁顛顛跑到我家來嗦麵條的時候，怎麼不多往壞處想想啊。”孫渺出言嘲笑。

本來以為小鬼又會扯些什麼哥哥看起來就不像壞人的小白花言論。

結果，對方咂咂舌，訕訕地冒出一句：“大概是餓昏頭了吧。”

“……”

該說不說，這應該是確實無疑的真心話了。比起那些有的沒的，倒是順耳許多。

“而且就結果來說，沒什麼不好吧。”小雨唸叨著，再度沒心沒肺地笑起來，笑著笑著就咳嗽了起來，也不知是被空氣中的臭味燻得還是被自己口水嗆得。

“你這叫倖存者偏差。”孫渺指出。

“偏差就偏差吧，只要活下來不就得了。”

小雨一邊說著，抬手將黑色的垃圾袋拋擲在靠近小巷的角落裡，他的動作輕巧，踩著碎磚的步子幾乎沒有一點聲響，簡直像一隻夜間活動的野生動物。

然後，兩個人就去了一趟巷子口的小賣部，除了啤酒之外，孫渺還順便買了煙和零食。

在家門口分開的時候，小雨將啤酒和裝著零食的袋子遞還給孫渺，孫渺接過裝著啤酒的袋子，轉身就要進屋。

小雨從身後叫住他，臉上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這個——”他舉起裝著零食的袋子晃了晃。

孫渺只是擺了擺手。

“給你了，當做搬東西的酬勞。”他說。

“可是……”男孩說著，露出這樣會不會不太好的苦惱表情。

孫渺見狀，默了默，然後丟擲一句：“不要的話扔掉就好。”

“啊？”小雨一臉的訝異，“那樣不是很浪費嗎。”

“浪不浪費隨你看著辦吧，反正東西已經給你了。”孫渺丟下這一句就進了屋子，接著反手帶上了門。

回到屋裡，孫渺坐在沙發上順手拉開一個易拉罐，咕嘟咕嘟喝上兩口，感覺不是很冰，溫吞吞的口感聊勝於無。

孫渺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剛剛在買那些東西時是怎麼想的。

也許是因為想起了上學那會兒，和林安一起掃蕩小賣部的時光。

林安那時候很愛吃零食，但是孫渺不喜歡，孫渺雖然不喜歡零食，但是會陪著林安一起買零食。然後一起拎著爬樓梯。

他其實只是做了記憶中一貫會做的事情，只是等到了家門口，孫渺才想起來那個愛吃零食的人早就不在身邊了。

反正總是要丟掉的，所以就順手塞給了對門的小鬼。

至於對方會怎麼處置，就不是孫渺需要考慮的事情了。

他就這樣癱在沙發上，一點點把罐子裡的啤酒喝盡，然後把空掉的罐子捏扁了，隨手往垃圾桶裡一丟，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孫渺沒有在意，昏昏沉沉地閉上眼睛，然後和衣睡了過去。

睡到第二天下午，再簡單收拾一下，出門上班。

日復一日。

就在孫渺幾乎已經忘記這件事的時候，又一天，他放假在家，醒來時天已經黑了，肚子裡空空蕩蕩，翻了一圈發現冰箱裡都已經是空空如也，破不得已只能出門覓食。

結果一開啟門，又看見了坐在臺階上的少年。

孫渺眨了眨眼，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又或者是開門的方式不對。

他剛想關上門再來一次，少年已經站起身，脆生生地叫了一聲哥哥。

孫渺只好把門開啟，有些懷疑地看著對方：“你這是又忘記鑰匙被關在外面了？”

這一次，男孩卻表示，自己就是在等孫渺。

“等我幹什麼？”孫渺越發覺得奇怪。

“之前那些零食我吃掉了。”小雨說。

孫渺一時沒想起來是什麼，過了一會兒方才哦了一聲，同時覺得對方說的話有點驢唇不對馬嘴。

“所以呢？”孫渺反問。

“所以，我買了菜。”小雨回答。

孫渺這時才注意到對方手裡拎著的花花綠綠的塑膠袋，看樣子種類還挺多。

“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就都買了一些。”小雨笑著說道，那模樣依稀和記憶中的少年重疊在了一起。

孫渺恍神這功夫，小雨一貓腰就從推開的門縫裡擠了進去。

少年熟門熟路地走進客廳，先是開啟冰箱看了看，將東西分門別類地放進不同的功能區，然後一頭扎進廚房。

“你幹什麼呢？！”回過神來的孫渺向著廚房中的少年質問道。

後者將抬了抬手中的菜刀，很是自然地回答：“切菜啊。”

聞言，孫渺覺得心口有些發悶。

……這什麼跟什麼啊？！

“我是問你，為什麼要跑到我家來切菜？”孫渺控制著自己不要發火。

“這個嘛。上次不是吃了你煮的面嗎？還連吃帶拿的，總覺得心裡過意不去。”小雨斟酌著說道，臉上的神情倒是極為真誠。

“有什麼好過意不去的，又不是白吃白拿。”

在孫渺看來，打掃衛生，收拾碗筷，丟垃圾，幫著拿啤酒，已經算是互不相欠了。反正只是鹹到發齁而不得不拌著開水下嚥的難吃麵條，那些零食講真也沒花多少錢，所以……根本不用做這種事情，完全沒有必要。

孫渺把話說清楚之後，少年沉默了片刻，然後神情沮喪地笑了笑。

“嗯，其實是我覺得一個人吃飯太孤單了，所以才想著找個人一起……對不起，打擾到你了。”

孫渺看著他挽起的衣袖，和溼漉漉的手，看著那張和林安皆為相似的面孔，忽然就不合時宜地心軟了。

算了……一頓飯而已。

“那就試試看吧。”

“啊？！”

“醜話說在前頭，難吃的話，我會連人帶菜一起丟到外面去的。”

“嗯！”

少年答應一聲，一掃先前的頹廢陰鬱，原地滿血復活。

孫渺在門口看了一會兒，意外地發現對方處理食材的手法相當之熟練。切菜，熱油，下鍋，一氣呵成，完全沒有當年林安待在廚房裡時的手忙腳亂。

不過，這也是當然的，本來不是一個人。

反而是他自己，到底是在期待些什麼啊……

三菜一湯端上了桌，一葷一素一小炒，還有一個紫菜蛋花湯。

很家常很普通的菜色，卻是孫渺很久都沒有吃過的。他在小雨滿懷期待地注視下每個菜都嚐了嚐，意外地有點好吃。

“怎麼樣怎麼樣？”小雨一個勁兒地追問。

“還湊合。”孫渺隨口回答。

“那就是還不錯嘍。”小雨咬著筷頭笑道。

孫渺皺了皺眉：“我好像沒有那麼說吧。”

有了第二次，就會有第三第四次，孫渺心裡其實是清楚的，可是他無法拒絕少年林安的請求。即使只是有一點相似而已。

不過有一些事情，他覺得有必要一開始就說清楚。

所以在吃完那頓飯之後，孫渺叫住了站起身來收拾碗筷的小雨。

“我對女生不感興趣，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孫渺直截了當地說。

少年眨了眨眼睛，啊了一聲，又哦了一聲，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微妙。

孫渺看對方的反應似乎是聽懂了：“現在知道了，以後就別來了。”說罷，先一步站起身來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正好，大概等他把碗洗完，走出廚房的時候，對方已經收拾完自己東西離開這個屋子了。

孫渺一邊這麼想，一邊心不在焉地刷著盤子，一個手滑，盤子掉在水池邊沿，發出咔嚓很清脆的破碎聲。

白色的碎渣四散開來。

孫渺盯著碎成五六七八瓣的盤子，嘴裡唸叨著碎碎平安，彎腰蹲下身一片片地撿了起來。

“破了就破了，還碎碎平安，你這不也挺迷信的嘛。”

孫渺一抬眼，就看見了一手掃把一手簸箕的小雨。

“這種時候，還是用掃帚比較好。”少年一邊說著，一邊將碎片掃起來，連同角落裡的碎渣一起。叮叮咣咣地倒進一個比較厚的塑膠包裝袋裡。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孫渺就在一旁默默看著。也不接話。

然後兩個人照舊一起下樓扔垃圾。

這之後過了幾天，輪到孫渺放假在家，少年果然又來了。

吃飯的時候，少年有意無意地提起上一次孫渺說的那件事。

“你說對女生不感興趣的意思是，是喜歡男生？”小雨試探著問。

“嗯。”

“那……那你喜歡什麼樣的？比如像我這樣的？”少年咬著筷頭好奇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