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渺淡淡瞧了少年一眼,然後十分冷酷地表示,自己雖然腦子可能不好,但絕對還算不上一個變態。

“啊,難道喜歡我這樣的就只能是變態嗎?”聽到這個答案的小雨禁不住垮下臉來。

“不然呢?”孫渺冷漠瞧著他,“一個會對乳臭未乾的初中生產生興趣的成年人,怎麼想都是變態吧。”

小雨哦了一聲,沒有再就這個問題刨根問底。

倒是孫渺又問了對方一些問題,比如為什麼這麼擅長做飯。

“熟能生巧吧。”小雨咬著筷子回答,嘴角勾起露出尖尖的潔白的犬齒,看起來更加稚氣了幾分,“我媽又不做飯,如果不能自食其力的話,只能學野貓吃生肉翻垃圾堆了。”

孫渺沒什麼跟小孩子相處的經驗,不過把對面當做另一個林安看待的話,似乎也就還好。

“到這裡來吃飯的事,有跟家裡人知會過嗎?”孫渺想起了一件比較重要的事情。

“說了跟沒說也差不多,反正我媽也不管我。”小雨一臉對此無所謂的樣子。

可是孫渺並不這麼覺得:“你這樣一聲不吭地跑到別人家,萬一你媽回來找不到你,會很著急的。還是說一聲比較好。”

“就我媽?她常常連自己在哪裡都搞不清楚,還能管我在哪裡啊。”小雨頗為自嘲地說著,忽然盯著孫渺笑了起來,“哥哥,你這樣好像簡直就像那些愛管閒事的老師,我們班主任就是,整天苦著一張臉嘮嘮叨叨個沒完,誒,煩都被煩死了。”

“是麼。”孫渺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評價,也許是因為他也是第一次說出這樣“語重心長”的囑咐,老實講,自己都有點不習慣。

其實像他這樣的人,向來是碰到麻煩事能躲就躲,說得好聽叫做明哲保身,實際上就是十分的冷漠自私。上學那會兒,孫渺對學校裡的老師就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感,也不是特別的討厭,只是單純地無感,眾生平等,所以他覺得老師不過也只是一份養家餬口的職業。

當然,孫渺也會有類似好老師值得尊敬的想法,在他看來,這和所有認真工作在崗位上的人都值得被讚揚是一個道理。

總的來說,孫渺從不好為人師,也從沒有憧憬過教師這一職業。

但是,林安就不一樣。林安曾口口聲聲說過,自己以後想念師範,成為一名好的老師。孫渺覺得他也許是受了雙親的影響。有些人的職業選擇會向自己的父母靠攏,當然剛好相反的情況不是沒有,只是林安受到的似乎剛好就是正面的影響。

——這也是孫渺十分羨慕林安的一點。

那天把話說開之後,小雨就會隔三差五拎著從市場買來的雞鴨魚肉蔬菜水果上門做飯,跟個鐘點工似的。

孫渺每次都會按照市場價把菜錢付了,吃過晚飯,孫渺收拾完碗筷,兩個人就一起下樓丟垃圾,丟完垃圾就各回各家,該幹嘛幹嘛。

期間,孫渺好像再沒有見過對門的女人,也就是小雨的母親。

他覺得有點奇怪,明明之前,還會偶爾在樓梯碰到。

“很奇怪嗎?我都不一定什麼時候能看見她。”對於孫渺的疑問,小雨如是回答,低垂的眉眼間卻難得顯出幾分陰鬱。

孫渺看出對方似乎是有什麼心事。

但是自覺沒什麼立場過問,畢竟是人家的家事。

結果過了一會兒,小雨自己主動提了起來:“也可能是因為認識了新的男人。”

……新的男人。

總覺得這樣的話從一個還在上初中的學生嘴裡說出來,顯得格格不入。

“新的不來,舊的不去,她總是這樣,每一次都搞得快要功德圓滿的樣子,結果還不是喝得爛醉收場。我都快看膩了。”小雨低聲抱怨著,臉上卻是似笑非笑,看起來見怪不怪的模樣。

相處得越久,孫渺越能感覺到對方和林安的不同。

林安這個年紀的時候,苦惱地從來都是中午該吃食堂還是小賣部,放假是待在家裡打遊戲還是出去玩。

孫渺喜歡那種無憂無慮的氣息,彷彿一靠近就能感到陽光的溫暖燦爛……他從來沒有明確說過,但其實打從心裡喜歡林安上揚的語調,和笑著朝自己揮手打招呼的模樣。

不然,又怎麼會連著做了那麼多年朋友,連體嬰似的形影不離。

——在心底的某個角落,他其實是暗自希望成為林安那樣的人的。

可惜,他們終究還是截然不同的人,所以註定要漸行漸遠。

而,如今眼前的少年,對他而言更像是一面鏡子,映照出了他多年前的模樣。

那個時候,孫渺還沒有跟著孫蝶去到賀家。

兩個人當時就住在酒吧街後巷的出租屋裡,孫蝶白天睡覺,晚上上班,偶爾會徹夜不歸,就算按時回到家裡也常常是倒頭就睡。

有時候喝多了,還會直接吐在屋子裡。

菸酒的臭味,嘔吐物的酸味,還有混合著劣質香水的濃烈體味,瀰漫在並不通風的屋子裡,讓人作嘔。

可是,慢慢慢慢也就習慣了。

剛在這個城市落腳的時候,孫渺還想過給賀叔打個電話。

可是寫有號碼的字條不知何時早就弄丟了,他按照記憶中的號碼撥打過去,竟然是空號,孫渺又試著改變幾個數字撥過去,但是也統統是錯的。

索性,孫渺就放棄了。

他覺得這可能就是天意。

……而且,就算打通了又能怎麼樣呢?

孫渺有母親,賀叔有家庭,難道還死皮賴臉地要求對方收留嗎?

孫渺看著爛泥般匍匐在沙發旁的女子,默默走過去,彎腰扶起對方,架著胳膊拉到沙發上,免得女子淹死在自己的嘔吐物中。

孫渺以為他們會就這麼日復一日地過著同樣的日子,然後在某天一起爛死在那個地方。

沒想到,後來卻發生了那種事情。

那天,孫渺像往常一樣一個人吃完晚飯,簡單的泡麵,連碗都不用洗。

整個屋子,廚房的燈是不閃的,孫渺正趴在料理臺邊寫作業,電話響了,是孫蝶從工作的地方打來的,說是把包忘在家裡了,包裡有要用的東西,讓孫渺跑一趟送過去。

孫渺找了一圈,在沙發底下找到了。

他沒有耽誤,穿上鞋就出了屋子,那天下午剛下過雨,地上溼漉漉的一片。

他出門的時候,空中還飄著細細的雨絲,打在面板表面有些發涼,陰溝裡的水又咕嘟嘟地冒了起來,有股潮溼的腐臭味兒。

巷子裡沒有燈,孫渺藉著巷子口那盞暗淡的路燈光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鬆動的石板磚上,忽然一腳踩空,褲腿連著鞋面是溼了一片。

他索性加快了步子,想要乾淨送完東西回去把褲子換了。

孫渺不是第一次看見那家店,卻是第一次在營業時間進門,結果他剛到門口就被保安攔了下來。對方看他是小孩所以死活不讓進去。

孫渺解釋說是來給裡面的人送東西的,保安便讓他報上那個人名字。

孫渺如實說了,保安卻說這裡沒有他說的那個人。

後來,孫渺才知道,在那種地方做事,很多人用的都是花名。

正當他猶豫著該怎麼辦的時候,一個年輕男人叫出了他的名字。

孫渺見過他,孫蝶有幾次喝醉了連道兒都走不利索,就是這個男人把她送回家的。

孫渺對那個男人不是很熟悉,但是男人很友好,跟孫渺一副很熟稔的樣子。二話不說,伸手攬過孫渺的肩膀,就把人帶進了店裡。

店裡很悶,很熱,很多的人,很雜亂的燈光,一切都讓孫渺感到不適。連同這個攔住他的年輕男人,靠得太近,孫渺可以清楚地聞到對方身上濃稠的香味,像是一張摸不透風的網兜頭將他罩住。

肩頭熱乎乎的,男人掌心的溫度讓孫渺感到有些反胃,他想留下鑰匙就走,但是男子說孫蝶在等他,然後把孫渺帶到了一個像是更衣室的地方。

裡頭沒有孫蝶,更沒有其他任何人。

“看來你媽又來活兒了,長得漂亮可真好。”男人一邊感慨著,一邊將一瓶飲料遞到孫渺面前,“看樣子一時半會兒大概回不來,乾等也不是事兒,喝點水吧。”他笑得很殷勤,殷勤到有些虛假。

孫渺站了起來,推說自己並不渴。

他想到外面去等。

但是,他剛走到門口突然就被人從身後拽住了,緊接著孫渺的腦袋狠狠磕在牆上,發出砰地一聲,他只覺得眼前一花,整個人就倒在了地上,身體被重重壓住,眼前的一切都是搖曳晃動的,好像隔著水窪看到的那樣。

在晃動的水面之上,是那個男人不斷接近的扭曲笑臉……

那天晚上,孫渺沒有能夠回家,而是和孫蝶一起進了派出所。

孫渺紮了那個男的三刀,用的是包裡掉出來的一把摺疊水果刀。傷害不大,但足夠孫渺爬起來,抓起旁邊的凳子繼續砸。

一下,兩下……他不記得自己砸了多少下。

但是隱約記得聽到了一個女人尖叫聲。回過神來才發現,那人正是孫蝶,她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臉色倉皇地瞪視著孫渺的腳下。

孫渺一低頭,就看見了血泊中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