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事變後,整個國家義憤填膺,幾乎每個城市、每天,都有數不盡的學生市民上街遊行,要求當局出兵反擊。

可國民政府處理此事時卻依舊秉持著軍事上不抵抗,外交上不與日國直接交涉基本方針,更多的是寄希望於國際聯盟,期待國聯及“非戰公約”國出面對日國施壓。

即使礙於民意以及各方面的施壓,國民政府也態度含混的做出了一系列指令,諸如正當防衛,若日軍越軌可武裝自衛,或者派遣五六千人及空軍中隊北上等,但其主力仍舊在剿赤前線,堅守先行統一國家,再解決外敵侵略的方針。

荼九對此不置可否,總歸他只是一屆商人,在政治上並無話語權。

再次穿過擁擠的街道,走進小洋樓時,他便再次看見了不請自來的上官泓。

算起來,上次電報發出去已經有三天了,這傢伙會坐不住跑來也正常。

“你倒是能抽出空來。”

他放下從紡織廠拿來的布料,疲憊的坐進沙發裡:“我在法租界很安全,沒必要回南市。”

“我就是個中統的小嘍嘍,上面鬧得再亂,也跟我沒什麼關係。”

上官泓漫不經心的笑了一聲,起身到他身邊坐下,手臂搭在沙發背上,打量了他幾眼:“倒是你,大老闆,別累著了。”

“諷刺我?”

荼九瞥了他一眼:“在你這位上官家的繼承人面前,我可稱不上大老闆。”

上官泓垂下眼,半開玩笑的道:“那你可說錯了,如今的我可沒你有錢了。”

荼九倒茶的手頓了頓,抬眼看去:“你的錢呢?”

“做生意賠光了。”上官泓一臉無所謂的聳了聳肩:“看來我是真的不適合做生意。”

“都賠光了?”

“還剩幾千塊,跟南市的房子和車子。”上官泓瞥見他緊鎖的眉頭,開玩笑問:“心疼了?”

“我記得去年交到你手裡的有十幾萬塊和你家庫房裡的金銀珠寶,那些東西也值近十萬,除此之外還有灰省各地的十幾家工廠跟鋪面……”

不等荼九數完,身邊的青年就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的話:“都賠光了,抵出去了。”

“你關心的就只有這些東西嗎?”

上官泓側頭,神情莫名的盯著他:“只有我的錢?”

荼九恍然間明白了什麼,不由挑眉:“所以,你這一次來,是想演一場爭執的戲碼……”

“沒錢你陪我演嗎?”

上官泓卻打斷了他的話,冷笑一聲站起身,居高臨下的望著他:“我一直以為就算你一開始為的只有錢,但這麼久了,我至少在你心裡還是有點地位的,沒想到你看見的還是隻有錢。”

“你真是讓我太失望了。”

荼九沉默的抬眼,與他充斥著憤怒的眉眼對視,許久未語。

“反正我現在也養不起你了。”上官泓嘲諷的扯了扯唇角:“當然,大老闆現在也不需要我養了。”

“就這樣吧……”

“咔噠。”

荼九端著小巧的勃朗寧M1906,槍口對準青年的咽喉,挑起了眉尾:“繼續,怎麼不說了?”

上官泓舉起雙手,無奈的嘆了口氣:“不敢說了。”

雖然這把自衛手槍口徑小,射程短,但在兩人相距不過兩米的情況下,並不妨礙這把手槍發揮出正常槍支的威力。

“說起來,你到底什麼時候學會藏槍了?”

他看了一眼青年貼身的長衫,目光微閃,從對方腿側滑過,這種藏槍的方式,看起來可不太平民。

荼九垂下槍口,神情平靜:“我一直都帶著這把槍。”

“還有,別猜了。”他對上青年探究的目光,淡淡的笑了:“我既不是你的敵人,也不是你的同伴,只是亂世中一個試圖自保的人。”

“這個。”他晃了晃手槍,重新放回腿上的槍套中,拉扯長衫的衣襬,將其蓋住:“不過是人身安全的保障罷了。”

“是嗎?”上官泓笑了一聲:“不管是我的敵人或者我的同伴,都註定難以寧靜,你不在其中,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了就走吧。”

荼九倒好一杯茶,遞到唇邊,漫不經心的道:“不是要分道揚鑣嗎?我就不留你吃飯了。”

上官泓不禁啞然,張了張嘴正要開口,荼九便已經揚聲喊道:“老梁,送客。”

管家立刻應了一聲,忙從院子裡跑來,笑眯眯的伸了伸手:“上官大少,請。”

“……行吧。”

上官泓無奈的嘆了口氣,轉身緩步走向院門,奈何直到邁出了大門,都沒聽到青年挽留的聲音。

看來是生氣了?

他搖了搖頭,回身看了一眼,便不再停留,大步離開,轉過角落時卻頓了頓:“你也來了?”

“嗯。”

黑色風衣的男人扯著帽簷應了一聲,另一隻手裡仍舊是不離身的黑色公文箱。

“怎麼不進去?”上官泓揚了揚眉:“怕什麼?”

“我只是不想打擾他。”

黑衣人語氣淡淡:“不像你,只會麻煩他。”

“怎麼,你嫉妒我能和他親近嗎?”上官泓得意的笑了起來:“他樂意讓我麻煩他。”

“是啊,畢竟這麼大個兒子。”黑衣人嘲諷的笑了一聲:“他也不好真的不管。”

“不管你怎麼說,你就是嫉妒我。”上官泓低笑一聲,與他擦肩而過:“你就藏外面看著吧,站長先生。”

黑衣人聽著他遠去的腳步,聽著他揚聲喊停了一輛黃包車,聽著車輪飛快的跑起來,碾壓著路面的聲音越來越遠,終於還是抬起頭,看向前方精緻小巧的小洋樓。

他陰鬱的眉眼微展,看了許久,才輕嘆一聲,重新壓低帽簷,沒入同他衣衫一樣的陰暗角落,恍惚間便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