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形狀要再改一下……”

荼九指著布料上的花紋,低聲交代。

老師傅推了推眼鏡,仔細研究了一下,才贊同的點頭:“這樣確實更雅緻一些。”

見他認同,荼九不由翹了翹唇角:“難得您老人家願意聽我的。”

“呦,大老闆這是在朝我抱怨呢?”頭髮花白的老婦人笑眯眯的拍了他一下,渾濁的目光中滿是慈愛:“是怪我太老古板了,接受不了你們年輕人喜歡的風尚。”

“瞧您這話說的,我這是高興呢!”荼九笑著把老人家扶出紡織廠房:“知道您總算是認同我了。”

“該高興的是老婆子我才對。”老婦人把著青年的手臂,回望繁忙的廠房,輕嘆了口氣:“我老了,眼睛壞了,除了你,誰還願意請我做活呢?”

“這世上多的是長眼的瞎子,辨不出魚目和珍珠,您老這一輩子的繡藝經驗,但凡能教我一分,那都是能傳後世的珍寶。”荼九開啟車門:“可不敢這麼妄自菲薄。”

“現在人都用機器了。”老繡娘苦笑一聲:“我們繡一幅得半年,機器卻半天都用不上……”

老人顛著小腳,穿著老式的藏藍色襖裙,身姿佝僂瘦小,艱難的在青年的攙扶下坐進汽車,望著窗外衣著時髦的女郎紳士,神情悵惘:“時間過得那麼快,一轉眼,我這老太婆已經是被時代丟下糟粕了。”

荼九坐到老人身邊,整理了一下身上繡樣精美的長衫,輕聲吩咐司機開車之後,才磚頭看向老人:“您怎麼會是糟粕呢?時代日新月異,歲月反覆更迭,但無論何時,您都是過往留下的珍寶才對。”

“幾千年也好,幾百年也罷,我們從不會忘記歷史,也從不會忘記您這本寫滿歲月的史書。”

老人在他的目光中感慨的笑了笑,望著窗外陌生的時代,悠悠嘆息。

……

送完程師傅,荼九才調轉車頭,打算前往海市的一處舞廳,之前他才同舞廳當紅的歌女簽了合同,對方這一年裡只能穿他店裡的衣服,現在便打算趁著白天人少,先去看看衣服在對方身上的效果。

“號外!號外!緊急軍情!9月18日晚10點,日國進攻瀋陽!”

“號外!號外!緊急軍情……”

報童急促尖銳的呼喊打破了街道的喧囂,眾人頓時安靜下來,直到有人快步走近,從報童手裡買下一份報紙,才彷彿開啟了開關一般,人們臉色或慌張或急促的揚著銅角,從報童手裡換來報紙。

荼九也是買了一份,臉色沉凝的掃過佔滿整張報紙的報道。

9月18日,即昨夜晚10點20分,日國自行炸燬南滿鐵路柳條湖段一段路軌,反誣華國軍隊破壞鐵路。

坐鎮瀋陽的關東軍高階參謀板垣徵四郎收到路軌被炸的報告後,當即以關東軍代理司令官、先遣參謀的名義,向關東軍部隊釋出進攻華國軍隊駐地北大營和瀋陽的命令。

由此,各路日軍向北大營發起猛烈進攻。

這份報紙剛剛閱讀完,又有一名報童腳步匆匆,揚著報紙跑過街道:“號外!日軍今日已經佔領了南滿、安奉鐵路沿線的重要城鎮營口、田莊臺、蓋平(今蓋州)、復縣(今瓦房店)、大石橋、海城、遼陽、鞍山、鐵嶺、開原、昌圖、四平、公主嶺、安東、鳳城、本溪等地,正在朝著長春進攻!”

但凡聽到這條報道的海市市民均是臉色難看,有人當即便破口大罵,義憤填膺,也有人面色惶然,不知所措,更有人滿臉擔憂,惶恐不安……

“先生……”

司機回頭看了一眼,有些無措。

“先回家。”

荼九合上報紙,臉色陰沉的開口。

“好。”

司機立刻掉頭往小洋樓駛去,不一會便在院子裡停穩。

荼九匆匆推開車門,剛走進屋中,臨江就拿著兩封信迎了上來:“少爺,南市發來的電報。”

南市?兩封?那應當就是上官泓和葛尋真發來的了。

他拆開信封,草草看了一眼,不出所料,說的就是昨夜發生的事。

且兩封電報的末尾都提起讓他轉移工廠,重回南市。

日國在海市有駐軍,從如今的形勢來看,海市確實已經沒有南市安全。

他看電報時並未迴避,臨江便也知道了日軍的暴行,當即便臉色難看的罵了兩聲。

荼九捏著電報沉思了一會,重新把紙張塞回信封:“臨江,你去幫我回兩封電報,就說法租界很安全,讓他們不用擔心,工廠剛開,不好轉移,以免傷筋動骨,南市我就不回了。”

“好。”

臨江點了點頭,正要出去,卻又被荼九叫住了。

“這個拿著。”

荼九開啟抽屜,拿出一把勃朗寧扔給他,想了想,又拿了兩支壓滿子彈的彈匣:“路上注意安全。”

“有點誇張了吧?”

臨江拿著槍,有點不知所措:“日軍進攻的是東北,又不是海市,而且我還在租界……”

“有備無患。”

荼九正色道:“從今天起,這把槍你不許離身,睡覺的時候也放在伸手能拿到的地方。”

“該怎麼用,我之前都教過你,還記得吧?”

臨江握緊槍,確認保險沒開,便塞進了後腰,點了點頭:“不求瞄準,只求快,保險開啟之後立刻射擊,朝面積最大的軀幹打。”

“記得就行。”

荼九捋了捋長衫的下襬:“等有空我帶你去靶場練練準頭。”

“去吧。”他抬眼,輕笑了一聲:“再晚回些,說不定那兩個人都要跑過來了。”

“好。”

臨江點了點頭,臨走之時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歐式沙發上的青年身姿筆挺,神情安然,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個人好像變得跟從前的那些年,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