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韓忍話裡的愧悔與心灰,鍾應栩不禁嚥下了詢問荼九情況的話,溫聲安撫了兩句。

望著先生略有些佝僂的背影,他忽然有些悵然。

先生今年不過四十啊,卻已經白了頭,躬了背。

情之一字,當真熬幹了這無雙謀士的心血。

倘若荼九是個好的,先生也算聊有安慰,偏偏那人又……

他沉思片刻,也有些想不明白,自已為什麼這麼重視荼九?

“唉!”

重重嘆了一聲,他搖頭晃出繁雜的思緒,重新埋首政事。

罷了,不問也好,問了又有什麼用呢?

只要荼九一天還是那個濫殺無辜,動輒殺人剜眼的冷血之人,他與對方……

與對方……

“陛下!”

盧易深的臉色格外複雜,俯身向上首的帝王行禮:“東宮,發現了一間密室。”

“密室?”鍾應栩皺緊了眉,這個詞與東宮這個地方聯絡起來,莫名的讓他有種不好的預感:“你可檢視了裡面有什麼?”

“裡面……”盧易深吞吞吐吐的道:“大多是畫軸……”

“畫軸有什麼稀奇的?”鍾應栩不禁失笑,覺得自已當了皇帝后,實在太容易多想:“大約是太子殿下的藏品罷了。”

傳言太子擅長丹青,他也知道,有些古董書畫的儲存需要格外精心,會專門修建一間密室收藏書畫也很正常。

他想了想,又道:“你找懂行的人看看,若有名畫便好生收好……”

“這,只怕是看不了。”盧易深面色通紅,為難的道:“陛下,末將斗膽,請您移步東宮,親自處理。”

鍾應栩頓了頓,心臟忽然劇烈的鼓譟起來。

……

東宮雖然只住了太子一個主子,但大小與富貴人家的三進宅院彷彿——還是帶了小橋流水,園林景觀的那種。

昨夜起火的是東宮後院,太子寢宮的位置,因為雨下的及時,基本只波及了左右兩間屋舍,其中一間便是太子的書房。

“密室就在這。”盧易深垂著腦袋,吶吶的道:“就藏在書櫃後面。”

大約是因為書櫃上擺滿了書,這片燒的尤為厲害,以至於竟被那小隊長一頭撞出個窟窿來。

雖然後續清理時,這裡一樣能夠被發現,但時間就不能保證了。

這間密室被發現時,天道就發現,系統那個炮灰宿主的氣運猛然竄了一截,實打實的升到了重要配角的位格。

與此同時,荼璟鈺那個連炮灰都算不上,只在劇情開頭出現過一次的路人甲,居然也升格成了大反派?!

原本的反派,文英及蠻族諸人反倒被壓了一頭。

雖然這氣運只屬於這個角色,無法被那個宿主帶走,但這漲勢與命運的變幻,多少有點嚇人。

不對,有些嚇天。

天道拍了拍胸脯,察覺到自已又長大了點,頓時又鬆了口氣:“沒事沒事,是好事!”

但果真是好事嗎?

在雨中坐了一天一夜的荼九微揚唇角,在陽光暴曬中晃了晃,頹然倒地,任由黑暗吞沒了自已的意識。

與此同時,鍾應栩站在密室之前,怔怔望著掛滿了三面牆的畫像,忽而有些無措的看向退得遠遠的盧參將等人。

“陛下。”盧易深始終垂著頭,但彷彿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低聲開口:“您多看看其他的畫軸,就,就明白了。”

想到在火場裡找到廢帝時他的模樣,這五大三粗的參將沉沉嘆息,情之一字,自已這粗人還是莫要碰的好。

太過難解!

鍾應栩轉過頭,怔怔的注視著牆上被人精心描繪的畫卷。

這些全都是人物畫,畫得也都是一個人。

一個,他本以為熟悉了,後來發現還是很陌生的人。

畫上的他還是少年模樣,笑容肆意明媚,眉眼間帶著年少獨有的,被嬌寵長大的輕狂。

少年或坐或站,或騎馬射箭,或探身摘花,明媚不可方物。

其中有一副,是妖花滿院的月玦宮。

菸灰色眸子的人坐在廊邊,目光凝在宮殿中的那片汙痕上,眉宇間雖帶愁緒,整個人卻依然是明亮的,可見並未因為宸妃與十皇子的死怨天恨地,自暴自棄。

那他是為什麼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鍾應栩垂眸看著密室裡被開啟的許多木箱,每一個裡面都擺滿了畫軸,有幾副從畫筒裡拿了出來,卷的不是很整齊,應該是盧參將等人開啟看過。

他忽然開始膽怯。

繪畫的人總是帶著感情的。

牆上這些展開的畫中,那少年雖美得明媚肆意,可若仔細打量,總能在他腳下不起眼處,看見一片陰影。

若說那是少年的影子,可輪廓卻總差了些許。

那影子緊緊挨著少年的腳,就好像有誰伸著手,緊緊抓住了那個本該肆意嬌縱的少年。

侵略,佔有,褻瀆……

他從這些畫上看不出絲毫正面的情緒。

可他還是伸出了手,開啟了一副畫。

這是一副半身像。

畫上的依然是荼九。

與現在很像,年紀也彷彿的荼九。

他仰首躺著,雪白的花瓣灑了滿身,卻遮不住半褪的衣衫,遮不住玉白胸膛上的點點斑駁,也遮不住他眼角動情的春色,與眸中餘燼般的死寂。

鍾應栩的手抖了一下。

他止不住的眩暈,像是被人在頭上打了一悶棍,面色也白得嚇人。

以至於不遠處的盧易深看了,忍不住關切的靠近了兩步:“陛下!”

“別過來!”

他倉惶的捲起畫軸,厲聲喝道:“都不許過來!!”

“……是。”

盧易深在他沙啞的嗓音中後退回去,示意其他士兵轉身,全都看向外面:“不許回頭。”

鍾應栩注意不到手下的貼心,他抹了把臉,讓試圖讓視線變得清晰。

可他眼前依然模糊,便不由苦笑一聲,顫著手撿起了別的畫。

這副畫上的荼九要小一些,看模樣與牆上那些應該一般年紀。

他一身紅紗,若隱若現的肌膚依舊白得幾同冰雪,可冰雪寒傲,他卻被幾支金鍊縛住手腳,狼狽的跪伏於床邊,被人肆意折辱。

少年眉眼間的明媚換做無盡的恨意,暗灰色的眸中燃著火光,驚心動魄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