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應栩靠坐在高大的木箱旁,身邊堆滿了凌亂的畫軸。

他側頭看著明媚的藍天,卻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太子的畫技很好,每一幅畫都畫出了那個人的美、魅,半遮半掩,慾望隱晦。

可同時也畫出了少年從鮮活驕傲到死寂麻木的毀滅。

這高大的男人哭得很難看,眼淚大顆大顆的落在畫上,聲音壓抑隱忍,看起來有些可笑。

畫上的人被打溼了面龐,眼尾的薄紅暈染,恍如血淚。

可他明明從頭到尾,都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從始至終。

……

“陛下呢?”

守衛攔住焦灼的小兵,訝然的問:“小虎,你怎麼過來了?”

那群傢伙昨天嬉皮笑臉的說讓小虎看著廢帝呢,他還擔心這小傢伙被那個惡毒小人傷了,罵了他們一頓,把他們攆回去了。

“陛下在嗎?”

杜小虎臉色格外難看,急聲問道:“我得見陛下!”

“陛下不在。”

守衛攔著他,無奈的道:“就算在,陛下如今與以前不同了,也不是你說見就見的,你得好好學學宮規禮儀……”

“陛下去哪裡了?!”杜小虎哪有心思聽他說話,急急問道:“他去哪了?!”

“小虎,打聽陛下的行蹤乃是大罪,你到底有什麼事?非得找陛下……”

“廢帝他,廢帝他……”

杜小虎唇瓣微顫,面色蒼白:“再不趕緊請太醫,廢帝就要死了!”

“這……”

守衛不知道他急什麼,毫不在意的道:“死就死唄,反正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說不定陛下知道還要讚一聲好呢。”

“可,可是……”

年輕稚嫩的小兵眼眶通紅,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不能就這麼讓廢帝死了。

“你說廢帝怎麼了?”

清朗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張衡笑眯眯的問道。

他之前被劃傷了左眼,雖然僥倖沒有傷到眼睛,但左半張臉卻留下了一道猙獰的疤痕,橫亙眉眼,整個人顯得格外可怕。

杜小虎防備的退了一步,冷聲道:“沒事,我,我先走了!”

他沒忘記盧參將之前的叮囑,雖然陛下並沒有說什麼,但他總覺得張參將有些奇怪。

反正在這裡找不到陛下,與其跟守衛耗著,倒不如去別的地方找找。

看著小兵慌張離開的身影,張衡倏然冷下了臉。

……

“陛下!陛下!”

盧易深攔住氣喘吁吁的小兵,連忙噓了兩聲:“別打擾陛下。”

“我有急事!”

杜小虎急喘了兩聲,高聲道:“陛下,廢帝出事了!”

遠處的身影動了動,踉蹌著起身奔了過來:“小九怎麼了?!”

“他在雨裡淋了一天一夜,整個人都燒糊塗了!”

杜小虎急聲道:“溫度怎麼也退不下去,再燒下去就燒成人幹了!”

……

“陛下!陛下!”老大夫被男人駕著,腳不沾地的飄進了一座宮苑:“老夫年紀大了,您可悠著點提!”

“陸伯,沒時間開玩笑了。”

鍾應栩臉色枯槁,嘴唇開裂,看起來簡直像是病入膏肓一般。

陸老大夫哼了一聲,不情不願的床邊站穩:“老夫可不想救這傢伙……”

他打眼瞥了床上的青年一眼,忽而皺緊了眉:“再燒下去,不傻也死了。”

“陸伯。”鍾應栩哀求的望著他:“求求你了,太醫根本沒辦法!”

“太醫都沒辦法,老夫又能怎麼樣?”老軍醫皺著眉,與他對視了一眼,忍不住嘆了口氣:“罷了,醫者仁心,醫者仁心!”

他氣勢洶洶的往床邊一坐,看著不像是為人診脈,倒像是殺人滅口。

“這脈象……”

老軍醫診脈的手頓了頓,面色凝重:“是魚翔脈啊……”

“三陰寒極,陽亡於外,心氣已衰,沒救了,準備後事吧。”

“陸伯!”

眼見男人面色枯槁,陸老大夫嘆了口氣:“太醫是這麼說的?”

鍾應栩鬆了口氣,連忙點頭,知道對方會這麼說話,就是有辦法:“陸伯,勞您救救他!”

“也不是沒有辦法。”老人凝視著他面上的神情,淡淡的道:“他病得其實不算很重,只是心脈衰竭,是心存死志,不願意醒過來罷了。”

“只要能讓他提起一口心氣,人也就有救了。”

“要怎麼做?”

老軍醫目光閃了閃:“你知道他最討厭,最害怕什麼嗎?”

“知道。”

鍾應栩愣愣的點頭,便見老人捋了捋鬍鬚,眉眼帶笑:“那便好。”

……

“荼九。”

“你要是再不起來,我就把你埋在南山了。”

“不僅埋在宸妃旁邊,還在碑上刻‘此乃暴君昭平帝’之墓,昭告天下,讓後人日日唾罵。”

“還要在你棺材裡放滿蜈蚣,蠍子,養一窩蚯蚓天天在你身上爬……”

鍾應栩坐在床邊,整個人瘦了一圈,神情哀痛:“你要是還敢睡,我現在就去南山挖墳了!”

“你……敢!”

荼九剛恍惚著睜開眼,就抬手往那男人的臉上扇了一巴掌:“滾!”

“醒了!醒了!”

鍾應栩哪裡在意他軟綿綿的巴掌,欣喜若狂的喊道:“陸伯!他醒了!”

坐在外間喝茶的老人頓了頓,忍不住嘆了口氣:“罷了,這就是天意!”

一個命中官殺混雜,性涼薄多情,一個命主食神傷官旺,性痴情易折。

鍾家這傻小子,命中便有這一劫!

“陸伯!”

“來了!催甚麼!”